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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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海盗”扬帆准备远航

汤姆现在已经拿定主意。他又忧郁又绝望。他说自己成了无亲无友、被人抛弃的孩子,没有人爱他。也许,等那些人发觉把他逼到这般地步时,他们会内疚的。他一直努力着不出差错,天天向上,但他们偏偏不让他那样;既然他们一心要摆脱他,那就悉听尊便吧;就让他们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来责怪他好了——他们就这德性,随他们去!话又说回来了,像他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哪有资格抱怨人家呢?是的,是他们逼他铤而走险的:他要过犯罪的生活,别无选择。

此刻他已快走到草坪巷的尽头,学校的上课铃声隐隐在耳边回荡。一想到自己今后将永远、永远也听不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禁不住啜泣起来。残酷的事实怎能不令人难受呢,可这是人家逼的呀。既然他们存心要把他逼进冷酷的世界,他只有认命的份——但他原谅了他们。想到这里,他哭得更伤心了。

恰在此时,他遇到了他的铁哥们儿乔·哈帕——他两眼发亮,显然心怀鬼胎。不消说,他俩正是“一条道儿上”的朋友。汤姆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边说自己决意要离开这非人生活的鬼学校和没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迹天涯,一去不回,希望乔别忘了他。

可巧的事,乔原来也是特地赶来向汤姆告别,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的。他妈妈硬说他偷喝奶酪并揍了他一顿,其实他压根儿没喝,尝都没尝过,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明摆着的,她讨厌他了,巴望他走开。既然她有这个意思,他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但愿她能开开心心,永远不会后悔是自己把可怜的儿子赶出家门,让他置身冷酷的世界,去受罪,甚至丢掉性命。

两个孩子一边神情黯然地赶路,一边订立了一个新盟约,发誓互帮互助,情同手足,永不分离,除非死神来拆散他们,让他们获得彻底的解脱。接着,他们就开始拟订行动计划。乔主张去当隐士,远离人群,穴居野外,靠干面包维持生活,等着终于有一天被冻死、饿死、伤心而死。不过,听罢汤姆的话后,他认为干犯罪的事并不赖,于是欣然同意去当海盗。

在圣彼得堡镇下游三英里的地方,密西西比河宽约一英里多,河中间有个狭长的、林木丛生的小岛。岛的前部有块很浅的沙滩,这是块秘密的风水宝地。岛上荒无人烟,离对岸很近,紧挨着河岸还有片茂林,人迹罕至。于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杰克逊岛,至于当海盗后,该打劫谁,他们倒一点也没动脑子。接着,他们找到了哈克贝利·费恩,他马上就入了伙,因为他随遇而安惯了,反正全不在乎。不久,他们便分了手,约好在他们最喜欢的时刻——深更半夜,在镇子上游两英里远的河岸上一个僻静处会面。那儿有只小木筏,他们打算弄到手。每个人都要带上钓鱼的钩子和线,以及各自用秘密招术——也就是强盗们惯用的伎俩偷来东西,并以此来装备自己。天刚擦黑,他们就已经在镇子里散布消息,说人们很快就将“听到重大新闻”,如此这般以后,他们自是得意不已。凡是得到这种暗示的人,都被关照“别吭声,等着瞧”。

夜半时分,汤姆带着一只熟火腿和几件小东西跑出来了。他站在一处小悬崖上的一片又密又矮的树林里,从那往下望就能瞧见他们约好的碰头处。这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静。宽阔的河流像海洋般静卧着,汤姆侧耳听了会儿,没有任何声音来搅扰这片宁静。于是他就吹了声口哨,声音虽然低,却清晰可辨,悬崖下立即有人回应。汤姆又吹了两声,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应。接着他听到一个警惕的声音问:“来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海上黑衣侠盗汤姆·索亚。尔等何人?”

“嗜血杀手哈克·费恩,海上死神乔·哈帕。”

这两个头衔是汤姆从他最爱看的书里,挑出来赠给他俩的。

“好,口令?”

两个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几乎同时,低低地喊出一个可怖的字:“血!”

于是汤姆就把他那只火腿从崖上扔了下去,自己也跟着滑下来,这一滑他的衣服和皮肉蹭破了好多处。其实有一条坦直的小道直通崖下,但走那条太平坦、没有危险的路反倒让这些海盗觉得没有刺激感。

海上死神带来了一大块咸猪肉,这几乎把他累得筋疲力尽。嗜血杀手哈克偷来了一只长柄平底煎锅和一些烤得半干的烟叶,几个玉米棒子芯,准备用来做烟斗。不过除了他自己以外,这几个海盗既不抽烟,也不嚼烟叶。西班牙海上黑衣侠盗说,无火不成事。这真是聪明的想法,而当时在那一带,人们几乎还不知道有火柴。他们看见河流上游一百码远的地方有只大木筏上有堆冒烟的火,就溜过去取了火种来。他们故意装出一脸惊险的样子,不时地“嘘”着,忽然手指压着嘴唇停下来。他们手按着想象中的刀柄前进,阴沉着脸低声下达命令,说只要“敌人”轻举妄动,就立即“杀无赦”,因为“死人是不会说三道四的”。他们明知撑筏人到镇上商店采购物品或是喝酒找乐去了,但仍然按计划来盗船。

他们很快就把筏子撑走,由汤姆任指挥,哈克划后桨,乔划前桨。汤姆站在船中间,眉峰紧锁,抱臂当胸,用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发着口令:“转舵迎风行驶!”

“是——是,船长!”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外转舵!”

“已转完毕,船长!”

几个孩子稳稳当当、始终如一地将木筏向河中央划过去。这些口令不过是为了摆摆派头而已,并不表示什么特别的意义,仅此而已。

“现在升的是什么帆?”

“大横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长。”

“把上桅帆拉起来!升到桅杆顶上,喂,你们六个一齐动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点劲,嘿!”

“是——是,船长!”

“拉起大二棱桅帆!拉起脚索,转帆索!使劲,伙计们!”

“是——是,船长!”

“要起大风了——左转舵!风一来就顺风开!左转,左转!伙计们,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木筏驶过了河水中央,孩子们转正船头,紧接着奋力划桨。河水不深,流速不过二三英里,在之后的三刻钟里,几乎没谁吭一声。现在木筏正驶过那隐约可见的镇子,两三处灯火闪烁,显示着镇子的方位,它在星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河对岸,平静而安详地躺着,竟没有察觉眼皮底下发生着怎样惊人的一桩大事。黑衣侠盗交叉着双臂,站在木筏上一动不动。他在“最后再看一眼”那给了他欢乐又带来苦闷的地方,并希望“她”此刻能看见他在白浪滔天的大海上,直面险恶和死亡,毫无惧色,一脸冷笑,从容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他稍稍动用了一点想象力,就把杰克逊岛移到了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因此他“最后再看一眼”那个镇子时,虽然有些伤感,却也不乏慰藉。另外两个海盗也在和故乡惜别,他们望了许久,以致差点儿让急流把木筏冲过那个岛去,幸亏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险情并设法避免了它的发生。凌晨两点钟左右,木筏在岛前面二百码的沙滩上搁浅了。于是他们就在水里走了几趟,把带来的东西都搬到岸上。筏上原有块旧帆,他们用它在矮树丛里隐蔽处搭了个帐篷。他们把东西放在帐篷里,自己却按照海盗的做法,天气晴朗干爽时,就睡在外面。

他们向树林深处走了二三十步远,就紧挨着一根倒伏于地的大树干生起火,架起平底煎锅烧熟了些咸肉当晚餐,还把带来的玉米面包吃掉了一半。他们远离人群,索居荒岛,在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野餐,似乎妙趣无穷,他们说不打算回文明世界了。烈焰腾腾,照耀着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用树干撑起的那座林中圣殿,还把流光镀到那些光滑得似油漆过一般的树叶上和那些缀着花朵的青藤上。

吃完最后一块松脆的咸肉和一些玉米面包以后,他们就心满意足地倒在草地上。他们本来还可以找个更清凉的地方,但如此热烘烘的篝火,如此浪漫的情调,他们实在难以舍弃。

“这不是很快活吗?”乔说。

“赛过活神仙!”汤姆说,“要是那帮小子看见咱们,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嘿,他们会神往得要命——喂,你说对不对,哈克!”

“我猜是这样,”哈克贝利说,“不管怎样说,我挺喜欢这里。就这么生活,我觉得再好不过了。平常我连顿饱饭也没吃过——而且这儿也没谁来欺负你,不把你当人看。”

“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汤姆说,“你不必一大早就起床,也不必上学,也不必洗脸,那些烦心事儿都不必干了。乔,你要知道,海盗在岸上时,是什么事都不必干的,可是当个隐士呢,他就得没完没了地做祷告,这样他就没有一点开心的事,始终是孤鬼一个。”

“嗯,没错,是这么回事,”乔说,“不过你知道,我当初没怎么琢磨这事。现在试过以后,自然情愿当海盗喽。”

“你要知道,”汤姆说,“现在隐士们已不大吃香了,不像古时候那样子,可海盗一直就没谁敢小瞧过。而且做隐士就得找最硬的地方睡觉,头上缠粗麻布,抹上灰,还得站在外面淋雨,还要——”

哈克问:“他们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干嘛?”

“我不清楚,不过他们非这么做不可,隐士就得这样。你要是隐士,你也得这么做。”

“我才不干呢!”哈克说。

“那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干。”

“哼,哈克,你必须这么做,逃是逃不掉的。”

“嗐,我就是不去受那个罪,我会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哼,说得真好,那你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懒汉隐士,太丢人现眼了。”

嗜血杀手正忙着别的事,没有答话。他刚掏空一只玉米棒子芯,现在正忙着把一根芦秆装上去作烟斗筒子,又装上烟叶,用一大块火红的炭把烟叶点着,然后吸了一口,喷出一道香喷喷的烟雾来。此刻他心旷神怡,惬意极了。另外两个海盗看着他这副派头十足的痞相,非常羡慕,暗下决心,要尽快学会这一招。哈克说:“海盗一般要干些什么呢?”

汤姆说:“嘿,他们过的可是神仙般的日子——把人家的船抢到手再烧掉,抢了钱就埋到他们岛上那些阴森森的地方,那地方神秘莫测。他们还把船上的人通通杀光——蒙上他们的眼睛,逼他们跳到海里去。”

“他们还把女人带回岛上,”乔说,“他们不杀女人的。”

“对,”汤姆表示赞同地说,“他们不杀女人——真了不起!那些女人也常常是些漂亮的妇女。”

“他们穿的衣服也是很讲究的!哦,还不止这些!他们穿金戴银佩上钻石。”乔兴致勃勃地说。

“谁呀?”哈克问。

“咳,那些海盗呗。”

哈克垂头丧气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装束。

“瞧我这身打扮,真不配当海盗,”他说,懊丧之情溢于言表。“可我除了这一身再没有别的衣服了。”

不过另外两个伙伴安慰他说,只要他们行动起来,打家劫舍,好衣服很快就会到手。他们对他讲,按一般惯例,阔气的海盗一开始就讲究体面,但开始时穿着破一些,这也是允许的。

他们的谈话渐渐平息了,小流浪汉们困了,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嗜血杀手的烟斗从手中滑到地上,他无忧无虑、筋疲力尽地睡着了。海上死神和西班牙黑衣侠盗却久久不能入眠。既然那儿没有人让他们跪下大声地做祷告,他们就躺在地上,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其实他们内心根本不想祷什么告,可他们又怕不这样会惹上帝发怒,降下晴空霹雳。很快他们也迷迷糊糊起来——可偏偏又有什么东西在“捣鬼”,不让他们睡去。那就是良心那个家伙。他们害怕起来,隐隐约约觉得从家里逃出来是个错误。一想到偷肉的事情,他们更加难受。他们试图安抚自己的良心,说以往他们也多次干过偷糖果和苹果之类的事,可是良心并不买这个账。最后,他们似乎觉得有一个事实是不容狡辩的,那就是偷糖果之类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偷咸肉和火腿等贵重东西就是真正的偷窃了——《圣经》曾就此明文禁止过。所以他们暗下决心,只要还在当海盗,就不能让偷窃的罪行玷污他们海盗的生涯。后来良心同意跟他们和解了,这两个性格古怪、言行不一的海盗才心安理得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