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26279200000011

第11章 坟地惨案波特受过

那天晚上九点半钟,汤姆和希德照例被吩咐上床睡觉,他们做完祷告,希德很快就睡着了。汤姆无法入眠,他躺在床上,心急火燎地等着。熬到他似乎觉得天快要亮时,却听到钟才敲了十下!这太令人失望了。他很想翻翻身,动一动,可是他害怕吵醒希德,于是只好静静地躺着,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黑黢黢的头顶上空。万籁俱寂,阴森可怕。后来在那一片寂静中,有一点小小的、几乎听不出来的动静逐渐地大了起来。只听到钟摆滴答滴答在响,接着是老屋的屋梁也神秘地发出裂开似的声响。楼梯也隐隐约约吱吱嘎嘎在响,显然是鬼怪们在四处活动了。波莉姨妈屋里传来一阵平稳的、沉闷的鼾声。这时一只蟋蟀开始发出一阵令人心烦的唧唧的叫声,而听力再灵敏的人也无法弄清它在什么地方。接着床头的墙里有一只报死虫发出一阵阴森可怕的咔咔声,这声音使汤姆打了个寒噤——这似乎意味着某个人的日子不多了。然后远处有一只狗嗥叫起来,这叫声在夜晚的上空回荡,与更远处的隐隐约约传来的狗叫声相呼应着。汤姆简直难受极了,最后他几乎要认定时间已经停止,而永恒已经开始了。他不由自主地打起盹来,钟敲了十一下,但是他没有听见。后来在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中,从外面传来一阵阵非常凄惨的猫儿叫春的声音。邻居打开窗户的声音惊动了他。一声“滚!你这瘟猫!”的骂声和一只空瓶子砸到他姨妈的木棚小屋上的破碎声使他完全清醒过来,仅仅片刻工夫,他便穿好衣服,从窗户出来,爬行在屋顶上。他一边爬,一边小心谨慎地“咪呜”了一两次;然后纵身一跳,上了木棚小屋,再从那跳到地上。哈克贝利·费恩早已等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他那只死猫。接着两个孩子一起走开,消失在黑暗中。半小时之后,他俩就穿行在坟地里的深草丛中。

这是一个西部的旧式坟地,坐落在离村子大约一英里的半山上。坟地周围有一道歪歪斜斜的木板栅栏,有些地方朝里倒,有些地方往外斜,没有一个地方是笔直的。整片墓地杂草丛生,所有的旧坟都塌陷下去,连一块墓碑都见不到。圆顶的、被虫蛀过的木牌子无依无靠,歪歪倒倒地插在坟墓上。这些牌子上曾经写有“某某之墓”之类的字样,即使现在有亮光,大多数也已无法看清了。

一阵微风吹过树林,发出萧瑟声响,汤姆担心那是阴魂们在抱怨有人来打搅了他们。两个孩子屏住气很少说话,就是说也只敢悄悄地说,因为此时此地,到处是一片肃穆和阴森,令人感到压抑。他们发现了要找的那座新隆起的坟,在离坟几英尺内的地方,有三棵大榆树长在一起,于是他们就躲在那里。

他们默默地等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远处猫头鹰的叫声外,周围是一片死寂。汤姆被闷得受不住了,只得强迫自己找点话说,因此他低声问道:“哈克,你相信死人乐意我们到这儿来吗?”

哈克贝利低声说:“我也想知道呢!这里肃静得令人害怕,是吧?”

“是啊。”

有好一阵子他俩都沉默着,各自都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之后汤姆又悄悄地询问:“喂,我说哈克——你认为霍斯·威廉斯能听见我们讲话吗?”

“那当然喽。至少他的阴魂能听见。”

汤姆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刚才提他时,要是带上‘先生’二字就好了。不过我并无恶意,别人都叫他霍斯。”

“汤姆,议论死人时要特别、特别小心才对。”

这句话太不中听了,因此谈话中断了。

过了一会儿,汤姆抓住哈克的胳膊“嘘”了一声。

“怎么啦,汤姆?”他们俩紧紧靠在一起,心怦怦直跳。

“嘘!又来了!你没有听见吗?”

“我——”

“听!现在听见了吧。”

“哦,天啊,汤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真的!我们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你说他们会看见我们吗?”

“哦,汤姆,他们像猫一样,晚上也能照样看见东西。我要是不来就好了。”

“啊,别怕。我想他们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又没惹他们。我们只要沉住气,他们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咱俩。”

“汤姆,我尽量不动。可是天啊,我浑身直发抖哩。”

“听!”

两个孩子凑得很紧,低着头,同时屏住呼吸。这时从坟地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瞧!你瞧那儿!”汤姆小声说,“那是什么?”

“是鬼火。哎哟,汤姆,这太吓人了。”

黑暗中,模模糊糊有几个影子走过来,一盏老式洋铁灯笼摇来晃去,地上被照得光点斑斑。哈克战战兢兢地说:“肯定是鬼来了,我的老天爷呀,一共有三个!汤姆,我们死定了!你还能祷告吗?”

“我来试试,不过你别怕。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现在我躺下睡觉,我——”

“嘘!”

“是什么,哈克?”

“是人!至少有一个是人。那是莫夫·波特老头的声音。”

“不会吧,怎么可能呢?”

“我敢说错不了,你得绝对保持安静。他没那么机灵,不会看见我们的。可能又和往常一样喝醉了——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

“好吧,我一定保持安静。现在他们不走了,找不到地方了。这会儿他们又来了。现在他们来劲了,又泄气了,又来劲了,简直劲头十足!他们这回找对了方向。喂,哈克,我又听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印第安·乔。”

“不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杂种!我倒情愿撞见鬼,鬼都比他们好得多。他们到这儿能打什么坏主意呢?”

两个孩子全都止住低语。这时那三个人来到新坟边,站立的地方离孩子们藏身之处还不到几英尺远。

“到了。”第三个人说,提灯的人举起灯笼,灯光下现出的是年轻的医生鲁宾逊的面孔。

波特和印第安·乔推着辆独轮车,车上有一根绳子和两把铁锹。他们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开始动手挖墓。医生把灯笼放在坟头上,走到榆树下,背靠着一棵坐下来。他挨得很近很近,两个孩子伸手就能碰到他。

“手脚麻利点,伙计们!”他低声说,“月亮随时都可能出来。”

他们粗着嗓音应了一声后继续挖掘着。有好一阵子,只能听到他们一锹一锹抛泥土和石子所发出的嚓嚓声,那声音非常单调。后来有一把铁锹碰到了棺材,发出了低沉的木头声音。一两分钟后,那两个人就把棺材抬出来了。他们用铁锹撬开棺盖,把尸体弄出来,随便掀到地上。月亮从云朵后面钻出来,照着尸体那张苍白的脸。他们把车准备好,将尸体放上去,还盖上毯子,用绳子捆好它。波特拿出一把大弹簧刀,割断车上垂下来的一截绳头,说:“大夫,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弄好了。你得再拿五块钱,要不然就别弄走它。”

“对,讲得对!”印第安·乔从旁帮腔。

“喂,这是什么意思?”医生问道。“按你们要求,我事先已经给过你们钱了。”

“不错,不过还远不止这些。”印第安·乔边说边走到已经站了起来的医生面前。“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到你父亲的厨房里讨口吃的,你把我给撵了出来,还说我到厨房去没什么好事。打那时起,我发誓:就是花上一百年的工夫,我也要出这口气。你父亲把我当成无赖而将我关进牢房。你想我会善罢甘休吗?印第安人的血也不是白白流在我身上的,现在你落到我手上,你得为此付出代价。”

说到这,他已经开始在医生面前挥舞着拳头来威胁他。医生出其不意猛击一拳,将这个恶棍打翻在地,波特扔掉刀,大声喊道:“嘿,你竟敢打我的朋友!”紧接着,他和医生扭打在一起。两个人拼命打起来,脚下踩倒一片草,踢得泥土飞扬。印第安·乔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眼里燃烧着怒火,抓起波特扔在地上的那把刀,像狐狸似的,弯着腰悄悄地在两个打架的人周围转来转去,寻找着机会下手。突然医生猛地把对手摔开,抓起威廉斯坟上那块重重的墓碑,一下子把波特打倒在地。与此同时,这个杂种乘机把刀子一下子全捅进了医生的胸膛。医生一个趔趄就倒了下去,身体搭在波特身上,他被弄得满身都是血。这时乌云遮住了这可怕的惨象,那两个吓坏了的孩子在黑暗中匆忙跑掉了。

不久,云层退去,月亮又露出了面,印第安·乔站在那两个人身旁,凝视着他们。医生含混不清地讲了些什么话,长长地喘了一两口气,然后就安静地死去了。那个杂种还说:“我们之间的账就算扯平了——你这该死的家伙。”

接着他又搜去尸体上的东西,然后他将那把杀人的刀放在波特张开的右手里,坐上了撬开的棺材。三——四——五分钟过去了,这时波特才开始动弹呻吟起来。他的手握住了那把刀,举起来瞥了一眼,随即打了个冷战,慌忙撒手,刀落到了地上。接着他坐起身来,推开压着他的尸体,然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往周围望了望,心里感到迷惑不解。他的目光碰到了乔的目光。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乔?”他说。

“这事糟糕透了,”乔动也没动地说,“你干嘛要这样干?”

“我!这可不是我干的。”

“听着!你这么说是抵赖不了的。”

波特吓得浑身直抖,脸色变得煞白。

“我还认为我没喝醉呢,今晚我真不想喝酒,可是现在脑子里还是糊里糊涂的,比我们来这儿的时候还厉害。我现在晕乎乎的,几乎回忆不起来任何事情。告诉我,乔,伙计,说老实话,真是我干的吗?乔,我根本不想那样干。天地良心,我根本不想那样干。乔,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乔?哦,这太可怕了——他这么年轻有为,本来是会很有出息的。”

“嘿,就是你俩扭打起来了,他用墓碑牌子砸了你一下,你就被砸趴下了。接着你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站不稳,就这样,你一把夺过这把刀,一下子捅进他的身体。这时候他又狠命地打了你一下,于是你就躺在这儿,像死过去一样,人事不省,一直躺到现在。”

“唉,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要是我当时清醒的话,我情愿马上就死掉。我想这都是威士忌在作怪,当时又很冲动。乔,我这辈子还没有用过凶器。我跟人打过架,但从来没使过凶器,这一点人们都知道。乔,这事你可别说出去!乔,你说你不会说出去,这才够意思啊。乔,我向来都喜欢你,也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乔,你不会讲出去的,对不对?”于是这个可怜的家伙,跪倒在那个面容冷峻的凶手面前苦苦哀求。

“不会的。莫夫·波特,你一向待我不错,我不会出卖你的。怎么样,我这样说算是合理吧。”

“啊,乔,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要祝福你一辈子。”波特开始哭起来。

“哦,得了,不要再说了。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你从那边走,我从这边走,现在就动身,别留下任何脚印。”

波特开始还是一溜小跑,很快就撒腿大跑起来。那个杂种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咕哝道:“他挨了一击,酒也没醒,瞧他那样,八成想不起来这把刀了。就算想起来,他也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一个人是不敢再回到这里来取刀的——这个胆小鬼。”

两三分钟后,只有月光照着那个被害的人,那个用毯子裹着的尸体,那个没有盖上盖子的棺材,还有那座挖开的坟墓,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