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港)林湄山
远处,小山连绵起伏;眼前,浓黑的土地散放着泥土的芬芳。那条蜿蜒地从山脚到山顶的石径,留下我童年的脚印,脚印从低到高,从乱到稳地走向山顶,要走向生命向往的高峰。
我们这一群“疯癫”的孩童,在山顶一个空旷的草地上不断地跳呀、叫呀的玩乐,偶尔还对着远处的高峰大喊:“喂,1·2·3……3·2·1”于是从群峰那边传来了一阵清晰的回音。正当大家欣赏着回音的时候,我却不留神地因跳乐从山顶滚下了山坡,像一只失落的圆球……引起同伴们惊惶失措。幸好山坡没有大石,只有尺来高的乱草,当我从山脚爬起,只觉一阵晕眩。定睛一看,才知道手脚都擦伤了。这时候,一种自尊而又掺有自卑的感情涌上了心头,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我又沿着山径一步步地再爬登山顶,是的,我不能当一个灰溜溜的失败者。
秋天来了,我们又再登山,在山上割下枯干的草木,用草绳一捆,然后以扁担一挑,哼着小调,一队队摇摇摆摆的沿着那三十六弯的羊肠小道走回来,到了山泉边休息,喝一口泉水,听听山坡牧童吹树叶子发出悠然的哨声,什么疲倦都忘记了。
结束了童年生活,漂流在外,几十年过去了,追忆故乡的山,想来依旧屹立在村旁。故乡的山,是锻炼我勇敢的摇篮。在记忆里,故乡山上,丛丛的草木,潺潺的泉水,险峻的山坡,只剩下依稀的影子了。可是,在我的人生历程上,却留下难磨灭的一段经验——摔过跤,又爬起来,它成了我走人生长途最宝贵的经验。
水在我的怀念中,故乡的水是一首诗篇。村前的小溪弯弯曲曲,沿着榕树自东向西,溪水清澈得可见到各种鹅卵石子。阳光下的小溪像一条银色的白带,绕着村庄,溪边有村妇在冼衣,有孩童拿着竹箕在溪边草丛捞鱼虾。在夜晚的星空下,那溪水的涓涓声随轻风飘来,仿佛在低诉宇宙的秘密。溪水给村庄增添了不少诗情画意。
溪前是一块块碧绿的草地,溪后是一幢幢的平房,小溪的水永不枯干,它像是生命的源泉,润着故乡的人,润着故乡的地。
当我回到故乡,走到小溪旁的时候,我从溪水里仿佛见到我童年时的倒影。但是,溪旁却站着一个流落异乡的年过半百的港客。于是我不能不发出一声叹息:“逝者如斯夫!”人我常常在梦中,回到可爱的故乡。故乡的人,世代务农,当春雷一声,万物苏醒的时候,田野上一块块的水田,也正是播种的时候,田埂上是一队队挑秧苗的村民,水田上一群群村童在拾从水田钻出的蚯蚓,那又肥又长的像小蛇一样的蚯蚓,我不敢触及,只用竹筷夹起,装入铁罐带回喂给鸭子吃。
夏天到了,男的抹着涔涔的汗水在灌溉,除虫,四嫂和村妇背着孩子在树荫下摘花生。花生除上交外,留下的煮熟晒干,便成了家乡的特产——“咸脆花生”。当秋老虎来时,眼望一片片金黄的低垂的稻穗,经稻机一割,脱稻机一转,便成了堆积在屋前石灰院上的谷海,我们这群孩子跟着成人,用脚底把谷子来回踢着,让阳光把谷子晒得均匀。
北风一起,转眼冬天到了。有的积肥,有的烤红薯,煎大饼,祖母又为儿孙的婚事忙碌不停。而我们这群顽童,每到傍晚,拿着手电筒,抬着木梯爬到屋檐下,小心翼翼地用手电筒对着有羽毛、杂草的洞口照,洞里的麻雀一见光就呆住不敢动,我们用手伸进去,一只只抓出来。
“再抓几只,就够油炸了。”我高兴地说。
“别出声,它要跑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老麻雀窜出洞口要飞走。
“跑不了。”我的手往里面伸进去,想抓住那只往里钻的小鸟。由于用力过度,哗啦啦,红色的瓦片掉落了几片,于是木门吱的一声开启了。
“哪个作孽的?”这是四嫂的声音。小伙伴全跑走了,留下我在木梯的上端痴痴望着四嫂,等待她的惩罚。她提着灯笼,慢步走近木梯,放下灯,用手扶着木梯说:“下来吧,别摔得歪嘴塌鼻的,长大了嫁不出去呢……”她刚说完,我已落地。她挽着我的手,把我送到家门口,才提着灯回去,这时,我用手压着心口,心脏的跳动才恢复了正常。
四嫂的勤劳,善良,温柔,体贴,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如今,她已离开这个世界了——离开了一切亲人。“燕子不知人世,犹寻旧日楼台。”而我,想如燕子那样飞回故乡,也寻不到她了。然而她的形象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不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怀着她陶冶过我的那种感情,走在人生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