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边的晚霞(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26256400000030

第30章 牡蛎情

文/理荒

我是吃牡蛎长大的。

听人说,牡蛎属于山珍海错,很名贵的。

在童年,我没少吃牡蛎。鲜煮了吃,炭火烤了吃,煎了吃,做成蛎羹吃,晾干了吃,偶尔裹欠粉炸焦了吃,有时干脆生吃,我是吃牡蛎长大的。

牡蛎是母亲去海上打回来的。家乡流传着:“麦黄吃蟹子,冬至吃蛎子。”天冷得越奇,牡蛎越肥。每当数九隆冬,西北风刮了几天几夜,刮得疲惫不堪,然后悄悄溜到岛那边去了,巨涛也随之远远遁去,像溃不成军似的。于是,村里人便步履匆匆地来到海边,踩着那些不轻易裸露出的峥嵘和隐秘,踩着冰碴儿,一去两三里,畅行无阻,尽情地采撷大海的富庶和神奇。

故乡人把这种奇特活动称之为“赶犒”。是的,大海是有情的,因此,它时常犒赏那些勤劳的人们以仁慈,犒赏我那日子过得俭而又俭然而还是紧巴巴的母亲,但是,大海又是无情的,即使是犒赏,也要让他们经受种种磨难,以显示它君临一切的威严。

母亲深深地弓着腰,在远天衬托之下,仿佛藏青色波浪,缓缓移动着。海鸥那粗厉而悲凉的啼叫声,重重地砸在她的弯曲的脊背上。她虽然不时颤栗着,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个脸,但那银白色呼吸论证着她的倔强的存在。蛎钩子在她手中一起一落,牵引着冬天的阳光,迅猛而有力,如同鹰隼的喙将附丽在礁石上或藏匿在礁罅里的牡蛎啄出来,衔入筐中。筐子渐渐盛满了,并且在上面隆起一座小山。于是,她终于直起腰,拍打掉冻在袖口上的峭寒,用力担起那两筐大海的恩赐向岸边走去。一路上,扁担在她肩上哼着古老的渔歌……夜晚,炼油灯像一个小漆匠,为屋宇涂抹着橘黄色微光,但它是那样笨拙,永远涂不均匀。母亲总是坐在亮处撬蛎子。此时,她那为大海所磨练出的强壮的身躯、粗大的手脚,在青灯映照之下,都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虽然她的眼角和额上过早地枝蔓开皱纹,皱纹里堆积着苦涩生活所投射下的浓重阴影,但是,母亲的眼睛却从来都是明亮的,明亮得像两颗星斗,闪烁着年轻和希望的永恒。天冷,蛎子肥透了,蛎脑嫩白嫩白的,在赤褐色陶碗里,一如刚刚凝住的乳。蛎壳不时玻璃般的碎裂。母亲的手指常常被蛎壳划破,浸着血,因此那蛎脑上便常常萦绕着一圈圈血丝。有时,撬钩突然扎在她手指上,血,止不住了,只好从灶膛里掏一把灰,敷上……母亲撬出蛎肉,除了自家留一些吃,其余都拿到市场上去。人们见了那蛎肉,都赞不绝口。许许多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买一些带走,带到四面八方去。

那年春节,母亲从老家蓬莱赶来看我。母亲知道我是属猫的,乐意吃腥,而且最乐意吃蛎子,就精选了一些硕大的,空去水分,装了满满一食品袋带来,并亲手晃了一锅蛎羹。蛎羹端到饭桌上,鲜味弥散着,沁人肺腑。望着蛎羹,我想起小时候常常因为蛎羹里掉进一根黑发,就嗔怨母亲太粗心,不该把头发弄到蛎羹里,甚至使性子发一顿脾气。可是母亲总是不吭一声地将头发拣出去,扔进土撮箕,而此刻,我突然觉得牡蛎在碗中是那样圣洁,仿佛是母亲头上那丝丝缕缕的白发凝聚而成。母亲,您老了,却还在生活的崎岖道路上艰难地奔走,还在不停息地为您的儿子抛洒着心血,而我虽然已逾而立之年,却还不曾报答您大海一样的源恩。我的心在剧烈抽搐,在默默哭泣。我多么希望能在饭桌上这碗蛎羹里,寻找到一丝您头上的乌发呀,母亲牡蛎是极鲜美可口的。

我是吃牡蛎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