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惊蛰的雷声穿过天空时,众目瞪瞪之下,金田一中初二(7)班一行四人背着大袋大袋的书被驱离出班了。
刘飞鹏腰里系了件运动外套,肩上挂着鼓鼓的挎包,手里还捧着大叠的书和网球拍。手忙脚乱中,嘴上还不忘念念有词:“靠,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咱们是逃难的灾民呢。”
身后紧跟着的南薇薇也不遑多让,身上七零八落挂得像棵圣诞树:“可不是么,咋都不提前说一声,说走就走,我好多东西都只好送人了。”
“甭埋怨了,你们搬上去……快点下来接我。”弱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正是女大十四变,面容依稀相识的潜小麦。只是这会儿她被重物扯得面容严重扭曲,实在毫无美感可言。身上背着一个巨大得像是一座小山的双肩书包,胳臂上挂着画板,手上还提了两个塞得溢出来的拼布袋子,弓着腰摇摇晃晃叮叮当当向前挪步。
“我也不行了……好在,还有小麦你和我在一起。”南薇薇涨红了一张脸,娇喘吁吁,眼角扫过前方消失的背影,换上一脸的不屑,道:“瞧人家跑得多快,一点都没有同学爱……不行,刘飞鹏,你快点上去挑几个相连的位置,咱们以后是相依为命了,必须坚决坚定坚强坚持不懈地坐在一起。”
“得令。”话音未落,刘飞鹏长腿一跃,三五个台阶连着上,身影转瞬也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不要问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早自习上了一半,班主任老陈一脸铁青走进教室,硬邦邦逐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宣布学校经研究决定,取年级前五十名,今天正式成立初二年级“奥赛班”。最后一句原话是:“你们四个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不要影响别的同学,好走不送。”
于是,没有依依惜别,没有夹道送行,众目瞪瞪之下,在快要被集体雪亮的眼睛瞪得外焦里嫩体无完肤前,四人背着大包小包有如过街老鼠夹着尾巴出了门。
所谓的“奥赛班”——初二(10)班,位于五楼回廊的尽头。与之相毗邻的是初二段教师办公室,用意不言而明。
组班第一天,一切都是乱糟糟的。陆陆续续大袋小袋搬来的同学,正呼朋引伴挑位置整理书籍,认识的在寒喧着,不认识的在自我介绍着。潜小麦和南薇薇呵哧呵哧站在门口时,教室里已经坐得七七八八。
刘飞鹏匆匆结束跟旁人的自我介绍,跑上前来,接过两人手里的袋子,拎到最里侧窗户的第四排,说:“前面都坐满了。相邻有三个空位的只有这个角落了。你们坐第四排,我坐第五排。”
卸下书包,潜小麦环顾了一遍教室,又打开里侧靠墙的窗户探头观望了一番,说:“没事,这个角落正合我意,可以看花看草,也可以成立秘密根据地。对了,李建在哪儿?”
刘飞鹏朝前方抬抬下巴:“人家天天向上,找年级第三名的同学做同桌。”
“随他。”南薇薇扁扁嘴,眼珠子转转也将全班巡视了一番。她是金田县城人,生于斯长于斯,这班里有不少以前认识的同学,兴奋地扬高了手打招呼。岂料人家一开口就是:“你们班就四个人啊,咋我都不认识?”
迎面被浇了一头冷水,骨子里强烈的班级荣誉感促动下,南薇薇不免有些讪讪:“这不是为其他班的同学让路么?”
倒是刘飞鹏大大咧咧朝那人回答道:“咱们(7)班的指导方针一向是不重数量重质量。”
潜小麦听了嘿嘿直乐,说:“在奥赛班,你也敢这么放话啊,小心人家用分数砸死你。”志气归志气,但在以分数论英雄的应试教育背景下,(7)班人才凋零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年级前五名历来跟(7)班绝缘,除了李建偶尔能打进前十名,其余三人都在二十名开外,自己这次也是运气好,以第48名的成绩吊车尾侥幸入选。也就是说,在这个班,自己倒数第三。
都是久经分数战场的人,大家见怪不怪很快就平静下来。待潜小麦磨磨蹭蹭,一一将她的宝贝颜料和笔墨纸砚分类放好后,南薇薇早就转身跟旁边的熟人聊开了。
“什么?你说外国语学校一开学就分完班了?”
“是啊,我有好几个小学同学在那边读,上周六逛街碰到时说的。”
“切,咱们学校现在怎么变得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不是每个年级都有‘奥赛班’吗?只不过时间先后而已。”
“你准备报哪几科?”
“先看看任课老师再说……”
“哎,”潜小麦指指自己后方的座位,小声问刘飞鹏:“你同桌是谁啊?”
“不知道,进来时桌上放了几本书,没见着人。”刘飞鹏似乎也没什么有深交情的人,大抵都是常常打照面、擦肩而过、或久仰大名、却没有什么实质性接触的熟悉陌生人。除了作过几个自我介绍,就没再开口说话。闲得无聊,眼光满教室瞟,笑嘿嘿反问了潜小麦一句:“觉得‘奥赛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桌上的书叠得老高吧,从外面看,没脸儿了,只黑黑一个头脑盖。”
“呵呵,也是。我倒是独具慧眼总结出了另外两个。NO.1,奥赛班女生了了无几,美女更是如星,你们两个给我争脸了。总算小面积扳回了一城。”
爆汗!彻底无语,这个也要争。
刘飞鹏却旁若无人,挪进里侧他同桌的位置上,探出头再接再厉朝潜小麦继续报告心得:“NO.2,以后吃饭,这班里大概就咱两人带菜吃了。”
潜小麦听了莞尔一笑。若换了其他人,她或许会以为是自嘲或打趣。但刘飞鹏不一样,这个自称是刘基传人的家伙,可是彻头彻尾把贫穷当成了富贵,没准还挺自豪自己与众不同呢。因为他坚信,他会与他的名人祖先一样,先抑后扬。先吃得苦中苦,再做得人上人,以后满汉全席鲍鱼燕窝,想吃就吃。至于现在这段啃梅干菜的清苦岁月,没准儿以后忆苦思甜、著书立传时还能添上精彩的一笔。
于是,循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班里同学的衣饰。可不是么,大部分人从头到脚都是一堆昂贵的名牌,有的甚至是她不认识的外文。说:“那别无选择,咱们这对难姐难弟只能一起吃饭了。”无独有偶,排行榜上刘飞鹏位列41名,也算在倒数个位数之内。
“谁跟谁难姐难弟……”
“不好意思,这应该是我的座位。”还未等刘飞鹏急赤白脸反驳完毕,一道沙哑的变声期男声插了进来。偏头一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皮肤白晳的男生站在过道里,修长的手指飞快旋转着篮球,星星点点冒出青春痘的脸上透着湿意,额前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滴水珠。身后跟着两位手里拽着校服外套的男生,人高马大,正大步绕过他坐到这组的最后一排。
教室里一瞬间仿佛静了许多,不少目光都直直往这边打量。刘飞鹏忙让出位置,退到一边,自我介绍道:“你是彭辰吧?我是刘飞鹏,就坐在你旁边。”
那人几不可闻地点头“嗯”了声,打开抽屉取了瓶水,顾自咕噜咕噜灌起来。
嚯嚯,这就是金田一中优等生的待人之道吗?刘飞鹏、潜小麦互相递了个眼神,摸摸鼻子各自回头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