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龟速地驶在中山街上,雨刷器来回扫得频繁,有冻雨打在玻璃上劈哩叭啦脆响。两旁霓虹闪烁,与各种精心策划的广告招牌交相辉映,已经很有新年的感觉。
看到路旁还有不少店家没打烊,彭辰问:“知道哪里有比较特别的麻将牌买吗?”
“干什么用?”
“妈咪叶公好龙,喜欢玩麻将。有一副好牌,她肯定会高兴着到处炫耀很久。”
“要多特别?”
“最好是普通市面上挺难买到的。”
“OK,我知道了。”潜小麦了然地点头,单手托腮静静思索起来。然后,车过华阳大厦的时候,忙叫:“向右拐弯,去‘南苑’。”
“干嘛?”这和去她家“烟波苑”可是南辕北辙。
“去看看我哥,很久没看到他,想他了。”
彭辰嗤鼻,大半夜无事献殷勤,谁信她。但话到舌头打个转,又咽了回去,从容转动方向盘去了南苑。
门铃响起的时候,杨弓剑已经洗漱完毕,正准备歇息。开门见是他们,很是奇怪:“下雨天,这么晚还在外面跑?”一副“长兄如父”的老头子口气,潜小麦敢保证他结婚后一定很容易进入父亲角色。
“突击检查,来看看你屋里有没有藏着美女。”潜小麦古灵精怪戏谑。说罢,趁着杨弓剑与彭辰打招呼寒喧的档儿,真的窜头窜脑把各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一圈转下来,连个毛都没有。走回客厅时,两个男人聊完MBA,正在聊NBA,已经兄友弟恭地约好改天一起打球了。看到她一脸无趣出来,皆是满脸的打趣。
“苹果还是桔子?”杨弓剑指指茶几上的水果,示意她自己动手。
“不用,晚上在家吃过了。”潜小麦摇头。
杨家一众亲戚家里,从来都不缺新鲜水果。每隔一段时间,大伯杨平就会开着小货车挨家挨户送水果,自然也少不了她的。昨天公司发给职工的元旦慰问品,居然也是两箱罗店杨家水果。再加上林峰“孝敬”给彭辰的两箱,这会儿,她家里水果成堆,是可着劲儿地吃。
不过,经此一事,她倒是对堂哥另眼相看了。今冬遭遇天气寒流影响,水果生意比较冷清。别人家水果滞销只好削价贱卖,他却只要动动关系,随便找几个老同学就把家里的存货一清而光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没有三分颜色,他那些都快成“人精”的同学,是断断不会轻易卖面子的。
随手把刚买的礼物递给他,说:“新年礼物。”
杨弓剑抛给她一个“你真乖”的表扬眼神,接过来打开看了,是一件品牌男装外套,问:“挺贵的吧?”
“一般。我也就懂衣服,不会选其他东西。感觉这件适合你,就买了。”
“也好,这丫头挑的衣服都挺合我意,省去我不少麻烦。”杨弓剑冲彭辰笑笑,愉快地收下了。接着又聊了几句罗店老家的情况,让他们元旦有空回去玩。
潜小麦表示,今年元旦公司竭诚鼓励员工加班。两个弟妹都不在家,她势必要请假回南江,省得大过节的家里就父母两个人,看到邻居家里热热闹闹会觉得冷清。时间太紧,便推到了正月拜年再去罗店。
彭辰见她不去,想着元旦行程紧张,也推到了正月拜年。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两人很快就起身告辞。
车到“烟波苑”潜家住宅楼下,彭辰正准备熄火,潜小麦赶忙阻止:“太晚了,你就别上去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班。”上了楼,不知道还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
十二月,洋节,中国节,一个接着一个,做生意的都忙翻了天。彭辰也不例外,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比较好。
不等他拒绝,潜小麦径自拉开手提包拉链。一阵哗啦的清脆响,拿出一盒东西递到他手里,说:“你要的麻将,赶紧托人给你妈妈带去。”
彭辰傻眼,今晚他们形影不离,她是什么时候去买的麻将?莫非……?一想到某个可能,当下脸黑得像包公,眸子缓缓眯起。
潜小麦赧颜,嘿嘿傻笑两声,逃避地转过身去,扑到后座想拿了大礼包就闪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彭辰抚额,骂也不是,训也不是,顿了一下无奈地说:“潜小麦,你这些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还有多少奇门怪术?干脆一次性全使出来给我看看。”
他真的要疯了,就那么点时间,她居然从她堂哥房里顺手牵羊了一副麻将。更绝的是,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而且做完亏心事后,脸不红气不喘还在人家家里聊起了家常。语气那个真挚诚恳啊,连他在旁边听了,心底都暗暗夸她善解人意。
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给他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演技之精湛,不拿百花奖影后真是可惜了。
潜小麦可不觉得有错,所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堂哥了,要想从他手里最少代价地得到东西,不走点歪门邪道是行不通的。“安啦”地摆摆手,示意彭辰放心:“没关系的,我有写《欠条》放在原处。我哥他也就是叶公好龙,收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咱们不说,他可能到明年都不会发现。”
彭辰满头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到底是多么与众不同的麻将,让她不惜铤而走险采用这种手段。
打开一看,是一副精心制作的名贵紫檀木麻将,牌具上的文字和图案均是纯金镶嵌而成。贵而不奢的大方气质,应该很合母亲的口味。这么说来,还真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是急求。
事已至此,彭辰暗叹一口气,揉揉她的头发说:“我送你上楼。”
磨蹭了好一阵功夫,浓情蜜意道了“晚安”,潜小麦送他出门,犹不放心地交待:“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可千万别送回去。麻将咱不缴,价格随我哥开。不过,好在东西已经在手,谅他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多么BH的强盗理论,彭辰再一次“惊艳膜拜”。
隔天午休,接到彭辰电话,杨弓剑慢条斯理前赴午餐邀约。推杯换盏,吃饱喝足,听了事情经过,当场惊得下巴掉下来。
好你个潜小麦,这么快就学会坑哥了。老祖宗说得一点都没冤枉你,你这丫头就是个活生生的家贼。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从这个强烈打击中缓过神来。强自镇定,把眼前装了粉红票票的信封推回去,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是我们兄妹的恩怨,我们会自己看着解决。”
于是,彭辰不容置喙。
急轰轰开着摩托车穿小巷回到家,打开书房收纳柜第二个抽屉一看,里边果然只剩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上书:“兹有潜小麦欠杨弓剑麻将牌一副。”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多么有志一同的强盗恋人啊。”杨弓剑气极反笑。
一个扮黑脸,扔张《欠条》拿东西直接走人;一个扮白脸,文质彬彬给他赔罪送钱。但有志一同的是,就是绝口不提送还那套他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紫檀木麻将牌。
更让人气绝的是,这两只强盗还把整个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昨晚给他设了个“拿人手短”的陷阱,今天又给他设了个“吃人嘴软”的陷阱。到头来,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他还真拿这对斯文败类没办法。
他可看出来了,彭辰虽然在给他倒酒赔罪,但那满脸满眼的骄傲得意,却是连礼貌性的掩饰都懒得做。这哪是赔罪吃饭,简直是无形中再给他喂了一顿气。
想来也是,碰上小麦这种死心踏地、不惜坑哥坑本家的女朋友,哪个男人不会得意暗爽到内伤。可为毛,他家那位就从来没想过这么做呢?哪怕她只是从娘家顺手牵回一包盐,他也会铭感五内,惦记上十年八载啊。
莫名地,杨弓剑酸酸溜溜又气又恨地嫉妒了。连带着,打电话给潜小麦时又多了几分不爽。
英文歌曲依哩哇啦唱了半天,电话才被慢慢腾腾接起。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刚刚在茶水间吃饭。哥,有话快说,我待会儿要去工厂。”
听着她平静无波、浑然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声音,杨弓剑强压下心中的起伏,故作沉稳不急不缓地问:“潜小麦,你大学老师没告诉过你,犯了‘偷窃罪’是要判刑的吗?”
听他这么公事公办、咬字清晰地喊她全名,潜小麦就知道,堂哥马上要开始讨债了。恍忽呆愣了两秒,捋捋刘海,清清浅浅打起了哈哈:“呵呵,哥,你知道了啊!?……我就借来用用,已经打电话请北京和杭州的同学帮忙寻找。保证农历年前,给你找回一副一模一样的麻将牌。”
杨弓剑气结,这丫头未免也太能掰了。既不赔罪,也不道歉,连气都不喘一下,睁着眼睛就把“偷”说成了“借”。分明是吃定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才敢这么嚣张。
郁闷啊!这年头,做贼的没心没肺活得天天开心,倒是他这个失窃的又气又恼,郁闷得都快吐血了。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于是,冲着话筒怪笑一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就打着主意给未来婆婆孝敬新年礼物了。不过,送了也就送了,一副麻将牌而已。你也不用那么麻烦重新去找了,把你屋里挂的那张《古寺钟声》赔给我就行了。”
电话这头,潜小麦屏息静气,已经很小心,手头的资料还是散落一地。顾不得弯腰收拾,赶忙迭声强调:“哥,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肯定、必定、铁定会把你的麻将牌一模一样放回去。”
哇咔咔,她果然还是太善良太天真,堂哥这哪是狮子大开口,分明是虾米吞鲸鱼了。对着亲爱的堂妹,这样漫天敲诈她偶像赠予的画作,他怎么开得了口,怎么开得了口哇?
不过,彭辰是这样跟堂哥说的吗,因为想赶在新年来临之际孝敬彭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虽然感觉有些掉价,但貌似……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合情合理的理由了。
潜小麦一个念头十八转,闭着眼睛微微苦笑,轻叹:“哥,《古寺钟声》真的不能给你,它是一位很重要的老师送给我的。”
“那就给我临摹一张。”
“你当临摹是复印啊。”
话筒里好一阵子没了吱声。两人静静无声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一场心理拉锯战就此拉开帷幕。
杨弓剑心里明镜似的,按着这丫头精明倔强的个性,要想从她手里拿东西不下猛药肯定没戏。于是以退为进,决定换个迂回的法子试试,说:“算了,你天天画图谋生,难免会有职业倦怠感。不想画,我也不难为你。既然这麻将是送彭妈的,那我去跟彭辰讨点方便好了……”
所谓当局者迷,被他这么似真似假一唬,潜小麦果然上当:“别去!我答应你。”
电话这边,杨弓剑奸计得逞,却没有以往的得意兴奋。反而摇了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状:这丫头,陷得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潜小麦把这事跟彭辰说了。一对话才知道,原来堂哥压根儿就没准备要跟他讨方便。无端被骗去一副临摹,又气又笑,不甘得连看饭菜都不顺眼起来。
这一次,彭辰非但没有安慰,还板起了脸雪上加霜地调侃,说:“看看,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古谚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错就错在两次做决定时,都没事先跟我商量。”
切!这人是存心不让她吃饭。否则,在饭桌上摆什么教书先生的调调。真要深究起来,他还不是没吱一声,就偷偷给堂哥送钱拆她的台。就许他自己回家偷‘黄芽菜’,不许她从堂哥那里拿副牌啊。心下不齿,又把剩饭一骨脑儿全拨给了他。
饭后,给彭辰背上涂了药,两人便各忙各的了。
潜小麦窝在电脑后面悉悉嗦嗦捣鼓着,面前横七竖八摊了一桌子的书籍和资料。
彭辰拿了本游记,拉过一张旋转椅在她面前坐定。读到赏心处,不时饮口绿茶悠闲地转上几圈,看起来好不惬意。看得一旁的潜小麦心里酸溜溜地嫉妒,她这个打工的都快忙疯了,他这个当老板的怎么可以闲成这样。心下微微有些被打扰的不悦,眼睛盯着电脑细细勾勒细节,嘴肚子含糊着抱怨了一声:“椅子别乱转。”
彭辰径自看书,没有答话。但此后除了轻微的翻书声,再没发出其他声音。
等潜小麦告一段落的时候,时间如指间流沙,已经不知不觉指向凌晨。眨眨酸涩的眼睛,揉揉猛跳的太阳穴,现在的她,头也疼,颈也疼、肩也疼,连胃都难受得隐隐想吐。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一年半载不碰电脑。
存档,关机,强撑着双脚飘到距离最近的沙发,一头倒下便是昏昏欲睡。浑身好像被抽光了力气,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工作做完了?”彭辰随即起身,将看完的游记放回书架。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岑寂和绵长的呼吸。
“这么快就睡着了,宵夜都还没吃呢?”狐疑着走过去,看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禁不住想逗逗她,俯身嗨皮地唤道:“嗨嗨!花姑娘,别睡沙发,咱们到床上去睡。”
结果,回答他的,还是一室的岑寂和更加绵长的呼吸。
于是,一个大脑袋越靠越近,最后险险在离她面庞一公分的地方停住。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鼻息恶作剧地粗粗吹拂,还不忘欣赏她微微颤动跳舞中的眼睫毛。
然后,便有细碎温暖的吻,小鸡啄米似地落在她的额、她的眼、她的颊。继而缓缓压上她绯红鲜润的唇,辗转流连。
潜小麦阖着酸痛的眼睛,整个人仿佛醉入浓雾,迷迷糊糊。无力回应,也无力去推,喘息间暖香一片,夹杂着喃喃的话语流出。口齿不清,听起来依稀仿佛是“好累”。
彭辰停止恶作剧,眼底一片深邃,半是怜惜半是无奈地叹息:“你们老板到底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为他卖命?”
“多劳多得嘛。”
“你啊,一点都不知道安排生活。工作比民工还累,衣食住行比学生还简单。”
这话模模糊糊、断断续续飘进她的耳里,却自动衍生出另一番意思,含糊着嘟哝:“知道了,知道了,你别‘闺怨’了。顶多再三个月,等‘可爱的你’基金成立了,我以后就很闲了。”
“有多闲?”一板一眼,彭辰执拗着,非得要个确切的定义。静静地,也不闹了,有样学样,模仿她给他按摩的样子,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在她的肩颈揉捏拍打起来。
还别说,被他这么胡乱揉捏拍打一气,精神真的振作了不少。潜小麦忍不住舒服地呻吟出声,闭着眼睛趴趴靠过去,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嘟哝着吩咐:“背也疼,捶捶。”
在她看不见的后方,彭辰无奈地静笑,这人现在还真敢吩咐。她哪里知道,能享受他这般用心伺候的,除了她和已故的爷爷,天下再无第三人。
如法炮制,在她背上又是一通缓缓的揉捏拍打。触手的后背瘦削而单薄,隔着一层颇厚的冬季家居服,还能轻易感觉到她突出的琵琶骨。真搞不明白,“新彭记”那么多的补膳怎么于她就一点效果都没有。问:“三个月后,你准备怎么过日子?”
身处紧张忙碌的年关,这真是个非常美好的诱惑。只是随便想想,潜小麦的唇角就禁不住静静绽放出一朵清丽的微笑,掰着指头细数,连带着声音里都充溢了一份期待的喜悦:“每天睡到自然醒,电脑扔得远远的,鱼翅燕窝,逛街血拼,莳花弄草,美容SPA,有力气就去爬爬黄茅尖,没力气就去逗逗流浪狗……”
正幻想得开心,后背揉捏的力量突然加剧。即便是阖着眼睛,她也机灵地意识到有警告的气息迎面扑来,下一句立马变得见风使舵起来:“呵呵,当然,还会好好花心思,调戏调戏你这枚‘良家妇男’……”
可惜补救还是晚了一步,“良家妇男”已经面有郁色。
彭辰切齿,这女人居然把他排在“流浪狗”的后面。还“鱼翅燕窝”呢,他平时有饿着她吗?不悦地开口要求:“三个月后,下班回家不准工作。”
“好。”
“下了班,要直接去咱们的新房。”
“好。”
“休息日,最起码要腾出一天时间出去玩。”
“好。”
“不要只顾着给别人买礼物,也要帮我准备衣裤鞋袜。”
“好。”
“每天要乖一点,不要老是唱反调惹我生气!我生气了,你要先跟我道歉。”
“好,好,好。”……
潜小麦几乎是千依百顺,反而搞得彭辰有点不太相信,她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见好就收,也不多提,立马拍板宣布:“不用等三个月后了,你还差多少资金?我现在就帮你搞定。”
潜小麦唇角的笑花越绽越大,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入眼便是彭辰一脸笑眯眯的狐狸样儿。嘿嘿,原来他打这个主意。
“你忘了啊?我从来不让家里人插手‘可爱的你’。难道,你想做家外人?”
她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尽管只是些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背负的却是成人都不能坦然承受的悲伤命运。小小年纪就尝尽了世间百态,眼睛偶尔流露出的世故悲凉,连成年人看了都惊颤。而这,她很矛盾地,不想让最爱的家人去触碰。私心里,她只想他们无忧无虑天天开怀大笑地过日子。
如她意料的,彭辰果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妥协,而是拐了个弯说:“那我借你。”
话音刚落,潜小麦就乐开了花,伸手捧着他俯在她眼前的头,额抵着额,亲昵地碰了碰,说:“羞羞,小海跟我说,我现在比你有钱咯。”
内奸潜小海的一句话彻底揭了彭辰老底,郁闷得他牙痒痒却又发作不得。
他是不清楚她到底身家几何,但非常明白的是,依着她保守的个性,万万不可能欠债。不像他,钱全部投进了山庄,沈周上马后两人合计着,最近还跟银行贷了一笔不小的数字。、客气地说,他现在的身家是个负数;不客气地说,中山街的乞丐现在都比他来得有钱。
郁闷归郁闷,却也看不得她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你答应,我想调转一笔钱还是没问题的。”
潜小麦不依,收起玩笑的神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这个基金,我要一分一厘全部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完成。”对“可爱的你”的事情,她的态度总是几近顽固。
彭辰了然,“巧妇无米”,也没资本多作坚持。默不作声,温热的大手细细揉捏起她纤细的手臂,末了,把她微凉的素手包裹在掌心轻轻摩挲。
不同于手背的雪白酥软,她的手心有着长期持剪、持尺、车衣服形成的薄茧。依着她好强的心性,他敢断定,她这次的启动资金怎么说都不会少于华阳AA公司慈善基金会的五千万。这个傻瓜,别人只是拿出一小部分身家做慈善,她却是傻不溜丢奉上全部家当。为了筹齐这笔钱,这双手该与刀尺针线打了多少交道啊。
彭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喉咙紧了紧,却是什么都没说。
仿佛心有灵犀,潜小麦直觉地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怀里点头如捣蒜,给了他一个如花灿烂的笑容,说:“你别担心!我很厉害的,这些事情可以自己搞定。”
彭辰目光戏谑地盯着她:“我知道。我家的‘富婆’可不是一般的能干,比我这个‘负翁’厉害多了。”说着,拨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轻轻印下一吻,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累坏了自己身体。”
“好。”感受到他掌心传过来的温暖和关心,想起昨天“富翁”“富婆”的玩笑之语,潜小麦忍俊不噤咯咯笑出声来,非常乖巧听话地答应了。
现代人都说乖巧是笨、听话是蠢。她的这种笨笨蠢蠢的态度,却是让彭辰很满意。想起她晚餐只是胡乱扒了几口米饭,便皇恩浩荡地说:“看在你今晚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决定给你做一次宵夜。”
“你准备做什么?”
“香香甜甜很好吃的红豆粥。”
“我好像不太想吃哎。”
“我亲自出手,保证你会大快朵颐的。”彭辰不遗余力地诱惑着。
“好吧,那你少做一点,我顶多喝两口。”潜小麦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肚子憋笑得隐隐发疼。他所谓的香香甜甜红豆粥,是和晚饭一起从“新彭记”带回来的。厨师都已经处理好了,他要做的只不过是放进微波炉加热一下,亏他好意思说得这么皇恩浩荡。总不会是盼着她喝完后,感动得痛哭流涕、高呼谢主隆恩吧。
趁着彭辰起身去她包里拿钥匙,潜小麦一身鸡皮疙瘩爬起,探手抓过水果盆里的桔子,剥成四瓣,直接放嘴里啃。比起黏黏糊糊红褐色的粥,她更喜欢颜色金黄鲜亮、果肉一瓣一瓣清清爽爽的桔子。
等到他再出来,茶几上已经积了一堆的桔子皮。
彭辰看了不由连连摇头。跑车事件过后,她不知怎么回事变得非常排斥吃饭,完全是米饭当甜点、水果当正餐了。当下暗了暗脸,说:“水果有营养,但也不能这么猛吃的。”
潜小麦可不以为然,再接再厉往嘴里塞桔子,含糊地说:“家里水果这么多,必须赶紧吃光,否则坏掉了多可惜。”
她的理由永远都是足足的,彭辰识时务地不与争辩:“随便你,记得空点肚子过来喝粥。你要是再敢让我喝剩粥,我马上给南江爸妈打电话。”似真似假威胁了一句,开门去了隔壁厨房。
十分钟后,当他善心大发不忍她跑去没开空调的隔壁受冻,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返回时,沙发上却已经杳无人影。探头看去,房间床上一团垄起,某人蒙头盖脸早睡到九重天去了。门口轻飘飘还贴了张白纸,上书:“看我对你多好,粥一口都没碰,不算剩的,你全喝了吧?”
彭辰感动,感动得直想把她拎起来打屁股。什么叫窝里横,什么叫欺负了人还卖乖,他现在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