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嫁给谁啊?喊得这么大声。”
门外响起熟悉的戏谑嗓音,虚掩的门随后被推开。紧接着,刘飞鹏便大踏步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眼满地狼藉的麻将,不由轻笑出声。
被老同学逮到像泼妇一样河东狮吼的场景,潜小麦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难为情,反而马上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朵花:“哇,稀客稀客,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
刘飞鹏脚下硌到一颗麻将,俯身拾起,往桌子上一扔,嘴里轻轻蹦出三个字:“羊—癫—疯。”
潜小麦和邹佰琼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角控制不住齐齐抽搐,不约而同地反击回去:“你才是羊癫疯。”
看着眼前恼羞成怒的两人,孙红梅和潜小芬不厚道地笑了。而肇事者刘飞鹏却像没事人一样,径自放下挎包和袋子,坐在沙发上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孙红梅言笑晏晏,把茶几上的水果往刘飞鹏面前推了推,比潜小麦这个主人尽职多了:“好久不见,刘飞鹏。今天怎么有空来南江?学校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我今天返回华阳,明天开始继续实习,巴士路过南江,我一时兴起,就想下来碰碰运气,看看你们是不是都在家。没想到,还真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不等刘飞鹏说完,两个苹果便“嗖嗖”地斜飞过来,有人非常不满地控诉:“你才是瞎猫,你才是死耗子。”
刘飞鹏正大口喝着茶,躲闪不及,胸膛被击得“呯呯”响,还无端呛了一下。某两个“羊癫疯”的小人和女人见了,才算稍稍泄了心头火。
孙红梅瞪了眼两个童心未泯胡闹一气的人,继续关切地问:“那你现在是……保研,还是考研呢?”
刘飞鹏听了,唇线好心情地弯了弯,硬朗的脸庞散发出一股自信坚定的神彩,嘴里却只是轻描淡写吐了两个字:“保研。”
他的话音刚落,客厅气氛立马变成沸腾。
“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天理昭昭,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潜小麦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看到正义胜利一般,两颊绯红,一个人把小手掌拍得噼哩啪啦响。
邹佰琼也不胡闹了,三两下搜集桌上的“赌金”,豪气冲天地说:“刘兄弟,我给你张罗接风宴去。今天我可是听了N多郁闷的事,现在终于迎来了你的好消息,心里痛快极了,咱们等下不醉不归哈……”
刘飞鹏正想站起来推脱,却被潜小麦一把拦住。然后,便见她慧黠地朝邹佰琼眨了眨眼,道:“接风宴就摆陈祖平的小饭店吧。你先跟他说好,咱们酒水自带。我爸私藏了几瓶陈年茅台,今天,咱们偷他一瓶乐一乐。”
刘飞鹏听了,连连摇头,忙道不可,却苦于没人正视他的意见。邹佰琼嘿嘿一笑,欢天喜地冲出门。孙红梅收拾好麻将,也准备起身回家叫王志高,料想刘飞鹏无事不登三宝殿,连带着把潜小芬也一起拉了回家玩。
众人散去后,屋里便只剩下潜小麦和刘飞鹏。两人闲聊了一些家常,又各自细细诉说了近况。潜小麦手头空着,便想尽尽主人的职责,拿过一把水果刀,削起那个刚刚被她当成“子弹”袭人的苹果。
她的神情专注,技术也不错,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转动水果刀,长长的苹果皮又薄又细,一圈一圈像螺丝弹簧垂下来。片刻之后,一颗饱满晶莹的苹果便出现在了刘飞鹏的面前。
“快拿去。”潜小麦催促道,手里递过来整个削完皮的苹果。
刘飞鹏却是充耳不闻,坐着一动不动,一双闪亮黑眸牢牢盯着她的纤纤素手。
“快点,我手胳膊都抬酸了。”潜小麦继续催促。这家伙自从其他人走后,眼神就变得诡异莫测,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良久,在她幽怨控诉的目光中,刘飞鹏伸手接过了苹果,张嘴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起来。想必,这是农家今年刚收成的苹果,甘甜多汁,又带着一股木香味儿,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连素来不喜吃水果的他也忍不住多咬了几口。
“你这刀工和耐心,不去做外科医生,实在太可惜了。”
“这是夸我吗?”潜小麦莞尔一笑。手里小心摆弄着削下的苹果皮,左旋右转,上翻下飞,不多一会儿,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朵便呈现在了眼前。
“嗯。你是我见过削苹果技术最好的女生。你削苹果的样子,让人看了……很舒服……也很有食欲。”
潜小麦喷笑,有这样夸奖人的说法吗?
“照你这么说,那开餐厅的老板,是不是应该请我去坐台削苹果呢?”
“可以考虑,说不定餐厅业绩会大涨哦。”刘飞鹏笑道,专注重复着咀嚼的动作,随后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一定不知道,她削苹果时恬静柔和的姿势,还有那因为集中注意力而微微抿起的粉嫩樱唇,是多么容易打动人心。
“我还要,再给我削一个。”
“好。”
两个苹果下肚,刘飞鹏已经有了几分饱意。出于职业习惯,他去卫生间,涂上洗手液细细冲洗了双手。再次坐下时,却冷不丁一把抓住潜小麦的双手,上上下下,手心手背,全部仔仔细细给检查审视了一遍。
“干嘛呢?我手上有藏宝地图啊?”潜小麦眉头紧蹙,不满地抗议。刘飞鹏今天不正常,整个人神经兮兮的。
但某人丝毫不顾她的抗议,犹自继续翻看,甚至连十个指甲的色泽都不放过。揉揉捏捏,一阵疼痛的挤压后,刘飞鹏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道:“小麦,你有点贫血,以后工作不要太累了,自己注意身体。”
“有医生这么下辣手看病的吗?你今天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甩着十个被掐得发疼的手指甲,潜小麦不满地嘟喃。她保证,他要是敢这样给病人问诊,不出十分钟,就会被华阳医院扫地出门。
“据说,经验丰富的医生可以根据手纹和指甲辨别身体疾病。我也想试试,可惜功力太浅,又不懂手纹,所以看不出名堂。”刘飞鹏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神经!我身体好得很。”
“小麦,你是不是给彭辰排头吃了?”
他这又是发哪路神经?潜小麦无语,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
见她没有反应,刘飞鹏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说下去:“前天,我在温州见到彭辰和沈周了。”
“哦。”原来他去温州了。醉酒那天早晨,彭辰不告而别,至今快一个星期了。除了每晚例行的短信“晚安”问候,两人再没有了其他的交集。
“彭辰说他手气不好,偷偷向我打听国内有没有先进的手纹整容医院。我想,这是你搞的鬼吧?”
潜小麦愕然。老天,这彭辰也太会折腾了吧。她只听过整容整胸的,他跑去整什么手纹啊?但是……刘飞鹏为毛一口咬定是她搞的鬼呢?她脸上有写字吗?
潜小麦做“鬼”心虚,但嘴巴却还是硬硬的死鸭子样儿:“哪有!我会这么幼稚吗?”
一瞬不瞬盯着潜小麦瞬息万变的面部表情,刘飞鹏苦笑,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人精”彭辰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暂且不说是谁的手纹不符合“迷信”规矩,单就两人已经互晓手纹缺陷,便可窥知关系匪浅。在金田,虽然有所顾忌,但已经很少有年轻人迷信手相。即便是最讲究“迷信规矩”的人家,也要在订婚或结婚后,经过双方父母应允,才能互换手纹和生辰八字信息。这样子,为求吉利,经过双方父母的重重把关和修饰,是很少有人传出这方面问题的。而彭辰和潜小麦,尚未订婚便已互相知晓,何尝不是坦白直率、爱到深处斤斤计较的表现呢。
目前看来,应该是彭辰那方出了问题。前天的聚会上,彭辰兴致缺缺,猛打哈欠,一脸没睡饱的表情。没刮干净的胡渣,虽然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英俊斯文,却多少带了点颓废黯然。
当时,他还暗自为潜小麦揪心一把,国庆放假她反常地没有出去游玩,会不会整天窝在家里泪流满面呢?哪知道,他今天出其不意,特地拐过来一看,人家红光满面好得很,还河东狮吼,闲闲在家摆起了“龙门阵”。
刘飞鹏抚额,他到底该为她前景坎坷的爱情偷偷高兴,还是该为她多年来“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始终如一悲伤?矛盾啊,纠结啊……
“小麦,凭心而论,彭辰人不错。纵然有点缺陷,也是瑕不掩瑜。”
“我知道。”潜小麦魂游天际,牛头不对马嘴。小心肝“扑通”“扑通”跳,惟恐彭辰脑子一晕,真跑去动手术,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手纹缺陷上放他一马?迷信的事虽然诡异,但并不科学。校园班对多不容易,就这样放弃……会不会太可惜?”刘飞鹏承认自己纯属没事找虐,说话间,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谁和谁,校园班对了?”魂游中的某人听得不可思议!
“当然是你和彭辰!咱们班除了你们,还有谁?”刘飞鹏晕倒,敢情潜小麦把他的话全当成催眠了。
“你疯了!”潜家三楼今天彻底成了动物园,此时,再次应景响起河东狮吼:“你当我吃饱了撑着啊,没事跑去和同学谈恋爱?也不想想,一旦谈崩了,我还要不要在老师同学面前混?”
看着满面娇羞、怒发冲冠的潜小麦,刘飞鹏乌龙地愣在了沙发上。这人跟人的脑子结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这一瞬,他真心实意地,为彭辰感到可怜。
陈祖平的小饭店里,人逢喜事精神爽,席面互动气氛非常自然。在座的人平时都能喝上一蛊,现在畅开了饮,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潜小麦坐在角落里,听他们闲聊,隔三岔五也不时搭上几句。一个小时的酒席吃下来,浑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就是不知道那位“汉王”现在又都在折腾些什么。
不会真的去动手术吧,掌心表皮这么薄弱,听说是很难的工程哎?但潜小麦又实在没底,彭辰犟脾气一上来,谁知道会折腾出些什么事?
今天好歹还是国庆假期,主治医生大多休假,彭辰动作应该没有这么快吧?但谁又说得准,有钱可使鬼推磨,私人医院没准就可以特约加班啊。
嗷!烦死了!潜小麦心底的小怪兽仰天嗷嗷叫。
在她第三次烦躁地拿手机敲脑袋时,刘飞鹏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别敲了!担心就出去打电话。”
这一次,潜小麦倒是没有死鸭子嘴硬。熟门熟路,爬上陈家顶楼阳台,来回踱步,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五分钟后,潜小麦再一次把肠子悔青。你说,如果她像小茉一样滴酒不沾该多好,那样子岂会落得个像今天这样坐立不安、手足无措。更加该死的是,她明明没有做亏心事,却偏偏落得个做“鬼”心虚。
翻出熟悉的号码,仿佛上“断头台”似的,潜小麦又磨磨蹭蹭、东摸摸西抠抠了一阵,直至楼下响起孙红梅的叫唤,她才眼睛一闭按下拨出键。
“小麦?”几秒钟后,电话被接起,话筒里传来了彭辰低沉惊喜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悠扬灵动的钢琴声。
潜小麦愣住,脑子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措辞全部不翼而飞。他怎么可以叫得这么自然开心,仿佛两人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哦,我是小麦。”马上的,潜小麦就严重鄙视自己,这不是废话么。
“我知道。”彭辰好心情地低笑,仿佛看到了潜小麦手足无措的样子。比了个手势,示意经理过来接手他的工作,接着,他便转身朝楼上走去。
“你在哪儿?吃饭了吗?”话一说出口,潜小麦便再次绝望地仰头,天空瓦蓝瓦蓝,太阳兀自笑得欢。她向太阳呶嘴起誓,真的,我原本不是想说这句话的,是嘴巴它自己问出来的。
太阳笑而不语,打出一束熠熠的强光照在她脸上,眯得她睁不开眼。
“我在重庆,刚刚正在用餐。”彭辰倒是有问必答。
长腿还挺会跑路的嘛。潜小麦小小地腹诽了一下。
仿佛感应到潜小麦的疑惑,彭辰立马又加了一句:“今天重庆有新的西餐厅开业,我过来看看。”
潜小麦了然,那现在他肯定忙得脚后跟打架,便说:“恭喜发财!那你先忙……”
“不要挂!”还不等她说完,彭辰就出声阻止,快步走进办公室,随手掩上门,面容一改刚才的冷峻,放低了声音喃喃地道:“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有吗?”仔细一想,还真是。怕打扰到对方,两人一直习惯用QQ和短信联系,偶尔的几个电话,也都是彭辰打过来的。
“我记得一清二楚。”
“嘿嘿……”不能挂断电话的某人,只能干笑了事。
“假期在家玩得开心吗?”
“还好。”对彭辰掌握自己的行踪,潜小麦一点都不奇怪,谁叫她家里出了个胳膊肘儿往外拐的“笨蛋内奸”。
“‘黄金周’生意很忙,我还要巡视几家店面。处理完外边的事,我会尽快赶回去。”
“呃?……哦……”干嘛要跟我报告啊。
紧接着,电话里便是一片岑寂,两人都不出声,却又一致地不挂电话,就那么白痴地浪费着电话费。
“小麦,找我有什么事吗?”良久,还是彭辰率先打破沉默。据他了解,潜小麦是绝对不会因为想他而打电话的。尽管,他很希望她那么做。
“的确有事。”
“说说看,我听着。”
彭辰循循善诱。说也奇怪,他清朗的声音,仿佛有股让人平静安定的特质。事到临头,潜小麦突然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这不,都这么长时间聊下来了,好像也不怎么特别尴尬嘛。
“彭辰,不要去做手纹手术……要挨刀,也该是我去挨。”
彭辰顿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以她与刘飞鹏的交情,知道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他随口一问,刘飞鹏居然立即联想到她。
“你不是很迷信吗?那我就一劳永逸地解决。轻轻划上几刀,咱们一起做‘短命鸳鸯’,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彭辰淡淡地说,语气里还带了点嘲笑的意味。
“不要,很疼。”潜小麦想也不想地否决。
“一点都不疼。和某些人死命往我心窝上捅刀子比,这点疼,顶多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闻言,潜小麦的心“咯噔”往下沉,顾不得彭辰的明嘲暗讽,惊慌失措地追问:“你还没动手术,对不对?一定还没有的,假期你找不到医生的……”
连续几天夜以继日地工作,彭辰揉揉发疼的眼睛,不置可否地反驳:“谁说我找不到医生。”
闻言,潜小麦声音哽咽,双腿发软,全身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彭辰,你是傻蛋,你是笨蛋,鸡蛋,鸭蛋,鸟蛋,糊涂蛋……”
意识到这边的不对劲儿,彭辰急了:“小麦,你先别急,我还有下半句没说呢。我是有找过医生,但还只是询问一下……”
这次,不等彭辰解释完,话筒里就猛地响起了河东狮吼:“彭辰,你骗我。你混蛋,你坏蛋,你是个从头到尾馊到底的乌龟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