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辰有点心不在焉。
坐在总公司会议室内聆听着项目主管的报告,一身的黑衣黑裤,表现出十足的阳刚和冷峻。他的眼睛专注凝神,心绪却难以集中,时而飞到百里之外。
华阳一别,他和潜小麦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面了。这一个星期里,他日以继夜地筹备着“月湖山庄”的事宜,其间还飞了一趟上海,忙得都没有合适的时间打电话,惟恐随便拨过去会影响她的工作和休息。
总听人说,先爱上的那个人注定是输家,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已经说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心里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刻他的心依然为她神牵梦萦。在华阳久别重逢的那一刻,强烈的心悸告诉他,及时赶回国是他此生最英明正确的决定。
可是,从中学到今天,她似乎还是一个脾性。尽管温婉亲切,尽管平易近人,但最终总会隔出一道客气疏离的分界线,让人始终接近不了她最真实的内心想法。甚至是最普通的日常饭菜,她都要坚持自己付账,跟他划分得一清二楚。
这份认知,让他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在现今这个标谤个性的年代里,青年男女对于爱情更加倾向于敢爱敢恨。而他这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表现,如果让小表哥知道了,一定会被他贴上“老土”的标签扔进博物馆去。
有时候,他甚至讨厌起自己温文的性格。空闲的时间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思忖,是不是像沈周一样插科打诨,抑或是像刘飞鹏一样阳光爽朗,会更容易把心里的感情表达出来呢?
潜小麦,你真让我头疼,比起动辄千万的生意还要让我头疼。
彭辰按了按大脑穴,轻轻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努力让自己的视线集中看向前方。会议室的另一端,项目主管操纵着多媒体仪器,正滔滔不绝介绍着“月湖山庄”的项目情况。
“……我的介绍结束了。”刚完成一场变相考核的主管,轻吁了一口气。
彭辰拿起笔,翻到报告的某一页某一行,在上头重重画了一横,然后又打了个大大的疑问号,递给项目主管说:“这么简单的地方,不应该出错。”
他是有些分神,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认真听报告。彭辰的语气淡淡的,却听得项目主管赤红了脸。
挥手让项目主管退出会议室后,里面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彭辰这才侧转身子问其中年长发福的一位男人:“朱伯伯,你看怎么样?”
“很不错……挺好的……”年长发福的男人点头称好,他是朱守斌的父亲。
还不待彭辰回应,一个头发挑染成棕黄、戴着钻石耳钉的另类男子,便率先探过了头,勾肩搭背拍了拍朱守斌父亲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耍宝,两颗大白牙一露,不是沈周又是谁。
“阿伯,听我的没错!彭辰做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偷偷告诉你,这个项目是他的心尖尖,运筹设想了很多年。咱们现在挑了现成的,到时候只要闲闲地跟在后面分肉喝汤就好。”
朱守斌的父亲被逗笑了,反过去拍了拍沈周的棕黄头颅,说:“黄毛啊,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大没小。不用你说,阿伯也知道。老彭家有福,算是后继有人啰……如果我们家阿斌也这样,那该多好。你们仨,从小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长大了也有商有量,一起做生意该多好啊……”
眼看着面前两张从小看到大的熟悉面孔,朱守斌的父亲不由想起了现在还孤身在美国的儿子。
当初,送儿子出国一半是跟风,一半是为了让他增长见识。没想到的是,儿子大学跑去念了什么通讯信息工程,成绩好到爆,提前读研究生不说,还被延揽进了一家研究机构见习。几年下来,被白人日以继夜地操练,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他们老两口每次飞过去见了,都心疼得快掉眼泪了。可是儿子喜欢,硬要坚持读下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早知道就不送他出国读书了。在国内混张普通文凭,然后娶妻生子,接手家里的生意,那该多好啊。不像现在,他的身体不太好,生意只能暂时先让两个女儿打理着。没想到姐妹俩不成气候,你争我夺不说,生意还不知不觉被两个人五人六的女婿给控制去了。
见朱守斌的父亲兀自沉浸在遗憾的思绪里,彭辰忙出声安抚:“朱伯伯,阿斌的专业,技术性很强,非常有前途。以后无论在国外还是回国,都能发展得很好。他肯定会闯出一片新天地的。”
“有个毛用啊!整天苦哈哈的,被人训得像条狗一样。还不如回来自己做点小本生意,我们老两口也能常常见到他,享享含饴弄孙之福。”
老一辈人的思想固执又保守,一时很难扭转过来,说到激动处,朱老伯忍不住指手划脚叹起气来:“哎!想当初,我就不应该听城西王算命的话,取什么‘文武双全、文质斌斌’。……我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当初要是随便取个‘守财’‘守福’,或是‘守家’,该多好啊……”
今天,朱守斌的父亲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假设的“该多好”了。
沈周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双肩兀自颤抖个不停。非但不安抚,还添油加醋了起来,说:“阿伯,老祖宗说:有道是‘守’不如‘旺’。我看,还是干脆改成‘朱旺财’‘朱旺福’‘朱旺家’吧。”
彭辰眉头一蹙,他怎么不知道老祖宗有留下这么一句箴言。
朱守斌的父亲听了,却是恍然大悟,狠狠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但随即他又蔫了,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哎!……我是有提过改名字,但阿斌死活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他说我要是擅自改的话,他就移民,以后全叫英文名字了。”
虽然没有鼓动成功,但沈周还是幸灾乐祸地笑咧了嘴,惹得彭辰一记白眼。
两个年轻人的反应,朱守斌的父亲都看在眼里。可能是见到他们就想起了儿子,感慨特别多吧,不知不觉中竟发了一大顿的牢骚。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说出来,倒是觉得通体舒服了。
半晌,他清咳了一声,正了正身子说:“彭辰、沈周。”
两个晚辈忙应道:“是。”
“阿伯虽然没文化,小学都没毕业,但阿伯也是个明眼人。这工程不大,以你们两家的财力,无论是谁,都可以一家直接做起来。这个时候,你们能拉上我们阿斌,不枉他跟你们同学一场。阿伯相信你们,趁现在还做得了主,在外面给阿斌多留些股份也是好事。”
彭辰忙应道:“朱伯伯,这个工程跟家里没关系。我和沈周都是用自己累积的钱做投资,算是一次毕业考核吧。”
朱守斌的父亲赞许地看了眼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一副“后生可畏”的欣慰样子。随后,他又了然地摆了摆手:“那就更好了!既然月湖后面的山是彭辰买下的,以后又是经营集饮食娱乐于一体的酒店式度假山庄,那就由彭辰坐大,由他来经营管理。剩下的股份嘛,就由沈周和阿斌平分。”
两人点头同意,这跟他们的初衷完全一样。紧接着,三人埋头就是一番精打细算。最后,敲定了各自的投资额,以及相应的系列问题。
朱守斌父亲起身告辞的时候,彭辰作了一番挽留:“朱伯伯,我等下开车回华阳,载你一起上去看看周遭环境吧?”
朱守斌的父亲却是摆了摆手:“阿伯老啰,坐车有些吃不消,还是等以后‘奠基仪式’的时候再去吧。刚刚播放的DVD,已经介绍得很详细了,阿伯相信你们的眼光和能力。华阳就一座华阳山,也就一个月湖,历史传说、名人诗词海了去了,如果不是彭辰六年前就动手,现在恐怕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啰。”
“那好吧。”彭辰马上从善如流,顺了朱守斌父亲的意:“到时候我们一定亲自来接朱伯伯。这个项目前期运作早就启动了,‘奠基典礼’也是指日可待,我们会及时通知您。”
接着,彭辰和沈周言笑晏晏,送朱守斌父亲下楼。临上车前,朱守斌父亲转过身来殷切地叮嘱:“彭辰、沈周,阿伯希望,你们和阿斌能够永远像亲兄弟一样相亲相爱。”
两人目送黑色汽车远去,一时默不作声,感慨良多。
半晌,彭辰才抬手看了看时间,问沈周:“你准备去哪里?我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该回华阳了。”
沈周暴跳:“什么叫‘回’华阳?我没得健忘症的话,咱家在金田,要回也该回金田啊。”
彭辰直接屏蔽他的无病呻吟,走进公司收拾了几样东西,跟机要秘密吩咐了几句,便直接乘电梯下了车库。沈周亦步亦趋并肩走着,嚷嚷地抗议:“是你把我叫回来的!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吧?要不,咱们去看老顾吧?他儿子长大了真的好可爱、好有意思。”
提起老顾的宝贝儿子,彭辰嘴角轻扬,却不赞成沈周的建议:“那我们等下在高速公路分道扬镳。但是你不可以再去带坏他,否则师母会敲锣打鼓满大街抗议的。”
沈周嘟囔着,跟在后面发动汽车。他又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老家朋友全都在外打拼,他一个人找谁玩去。去华阳就去华阳,反正N年没去了,也不知道那个巴掌大的小山城变得怎么样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他却异常清晰记得它。只因为在华阳大学的考场上,他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从此霉运一发不可收拾,三番五次被某个“小人+女人”的生物陷害设计。
故地重游,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他倒是要见识见识,能让彭辰这么费尽神思的月湖到底长啥样。他们一起游览过西湖、纳木错、密德湖、贝加尔湖等等世界上著名的湖泊,却也没见他如此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啊。
两个小时后,沈周跟在彭辰后面停下了车。不一会儿,便见前面的写字楼出来了一位清秀窈窕的美女。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眼熟呢,他在华阳明明没有认识的人啊?
沈周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撑死不出两分钟,那个美女便娉婷走过了他的车窗。沈周的眼瞪得铜铃般大,来不及惊呼出声,便直接崩溃了。这是怎样一个“仇人相见,狭路相逢”啊!
彭辰,你最好祈祷自己不是拿我和朱守斌的血汗钱在泡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