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辰说到做到,隔天就从家里带来了英文版《飘》。再隔天,又提了个白色塑料储物箱进教室,把课桌上的书全都扫了进去,清理出桌面以便前后桌交流。
免费老师都这么郑重认真,潜小麦更没有理由敷衍。
午休时间,来不及用饭,她便急赤火燎冲出校门。再等到踩着铃声进教室时,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本刚从新华书店买来的英文版《飘》。
万事俱备,这个时候却偏偏吹来了西北风。物理老师一个招呼,几大物理精英就被请去参加集训,F3俨然在列,而后便是直接开赴省城参加物理竞赛。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行色匆匆。初三奥赛班组建不久,同学们互相了解并不深,潜意识里,更有许多人把彼此当成了竞争对手。相较之下,同学情谊倒不若普通班来得相亲相爱。
南薇薇最近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她所在的钢琴培训班要排练节目,参加十一月份在邻市举行的“小梅花”钢琴演奏赛。能请假的课都请假了,就连午间、晚间休息,她都要打车争分夺秒奔赴培训班练习。
“这个班级,大概就数咱们俩最轻松了。”刘飞鹏做完今天的数学作业,交到讲台上,返回在南薇薇空着的位置坐下。
“那是你自己不思进取,我一直很认真很努力,好不好?”潜小麦犹自翻着手里的《唐宋诗词赏析》。
刘飞鹏嘴角抽搐了一下,探过头来看了看书,意有所指地笑开了:“哟,你的《飘》看完了?现在研究国粹,不崇洋媚外了?”
潜小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我土洋并举、中西合璧,不行啊?”
“行行行,你全盘西化都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看了原汁原味的外国文学作品,你会有什么感觉?”
“想知道?那你就自己读啊。”
刘飞鹏连连告饶:“那么厚,直接把我砸晕比较省事。我最多就看看两三页的童话小故事。”
潜小麦这时候倒是心有戚戚了:“我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一读之下才知道,原来我只是叶公好龙,喜欢的不过是费雯丽迷人的笑容、纤细的腰枝和蓬松的裙子。那些小蝌蚪多折磨人,看来‘亲娘’还是咱们自己的方块字。”
刘飞鹏被逗笑了。两人起身,说说笑笑往楼下走去。今天是中秋佳节,前几天,潜小麦就跟孙红梅、王志高约好,今天大家一起吃晚饭。
食堂里稀稀落落只有为数不多的住校生。家在县城的学生,今天大都回去吃团圆饭了。潜小麦和刘飞鹏走进来的时候,孙红梅和王志高已经买好了饭菜。荤素搭配,典型的四菜一汤。刘、潜两人眼光逡巡了一遍饭菜,又跑去买了红烧茄子和香辣手撕鸡。四人都是出身农家,共同话题很多,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是心满意足很开心。
单调的日子紧张有序地过去,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初三(10)班的同学仍旧个个卯足了劲儿做拼命十三郎,他们的眼里不仅仅只装着中考,倒有点追求奥林匹克“更快、更高、更强”的气势。
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想偷懒都不行。除了做运动,潜小麦的生活已经简单到了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但似乎,还是有人见不得她这么简单自在。
周三的课间,顾亚维一道“圣旨”把她召进了教师办公室。
“潜小麦,上个学期你的表现不错。进入新学期,课程加重了,感觉怎么样?”顾亚维一反往日的麻辣风格,声音低沉磁性,客气得都能滤出蜜来了。
“还好,学起来不算吃力。”潜小麦简单地回答。
“那继续努力……有困难,就来找我,也可以去找语文老师。”顾亚维轻声交代。自己果然不太会管理这些娇滴滴、细声细气的女生。所以,有些女生的问题,他会交给女老师去处理。
“是。”潜小麦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寒喧话讲完了,那就要进入正题了。果然,紧接着,顾亚维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大叠学习资料递过来。
“课余时间,你把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搞一搞。黄若兰老师很欣赏你,闲聊的时候,有说你的字画相当不错。我想,这点黑板报对你来说应该是小CASE吧。更新时间嘛……两个星期一次好了。更新内容嘛,我都按顺序给你分门别类标好了。”
偶像老师真的有夸自己吗?潜小麦听了欣喜不已。于是,苦差事也变成了美差事。很干脆,开门见山就提具体要求:“我需要一些工具。”
顾亚维也很干脆,大笔一挥写了张条子递过来:“没问题,需要什么跟生活委员提,他会领班费给你买。”
就这样,本周潜小麦唯一空闲的周六下午也泡汤了。设计好版面标题,又画了简单的插图与花边,再抄好内容,抬手一看手表,已经是午后三点。于是,潜小麦便也不回寝室了,坐在位置上打开《飘》看起来,准备等下吃过晚饭再回寝室。
彭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薄薄打在潜小麦的脸上。她一个人静静坐在教室里低头专心看书,偶尔会掉转笔头轻轻按捺《英语电子辞典》,每次查到了想要的答案,美丽的樱唇便会漾起如花的笑靥,淡淡的,却透着令人倍感心悸舒服的温暖。
“嚯!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眼前突然冒出一张放大的笑脸,潜小麦吓得尖叫出声。定睛一看,却是彭辰,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不由懊恼地尖声斥责:“吓死人了!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
彭辰不以为意,笑笑地在旁边坐下,凑过头来一看,恍然大悟:“原来看到这一章了啊,难怪你看得这么入迷。能看懂吗?”
“当然。You are coarse , and you are conceited。(你很卑鄙,而且很自负。) ”潜小麦呼吸急促,两颊绯红,仍是心有余惊,两眼怒瞪着彭辰,直接引用了刚刚看到的一句话顶过去。没错,这句恶言恶语的确出自《飘》,而且还是刚刚让潜小麦看了忍俊不禁的史上最磨叽求婚告白。
“脑子不错,挺会活学活用。考考你,这段中,哪几句最有特色?”彭辰轻笑,对潜小麦间接变相的怒骂置若罔闻。
闻言,潜小麦赌气随手往书上一指:“就这句。Oh,, a diamond ring.。 And do buy a big one,,Rhett。(噢,钻石戒指。要大颗点的,瑞德。)”
彭辰怔怔地一愣,随即呵呵笑出声:“你太有才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句:You varmint, and get out of here !(你这个无赖,快点出去!)”
听了彭辰说唱俱佳的自嘲,潜小麦心情大好,情绪平定后,不由也跟着噬笑出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休息,怎么还回学校?”
“昨天晚上回金田的。我参加的是摄像兴趣小组,时间安排在周六下午。看到教室门开着,想来是你,就上来看看。”彭辰回道,随即递过一个纸袋。
“什么?”潜小麦不解,彭辰呶呶嘴,示意她打开看看。
潜小麦打开一看,袋子里装了三样东西,两袋葱油桃酥,一个信封,此外,还有一个镶了放大照片的超薄水晶相框。待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潜小麦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深,直至最后的惊叹出声。
“好漂亮的水晶相框,上面的纹饰是贝壳海螺吗?”潜小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相框,眼睛牢牢盯着照片中身着畲族服饰、笑得满脸灿然的自己,美美地道:“嘿嘿,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上镜。这照片PS过吗?”
“没有,那技术我还没学会。”对自己的作品,彭辰也非常满意:“信封里还有几张,不过,没加相框。”
“真的?”潜小麦迫不及待拿出来看,细细一数,居然还有十五张。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美的感觉真不坏,心里不由暗自偷着乐。
“谢谢,这些照片我都很喜欢。特别是这个水晶相框。一定很贵吧?要多少钱?”潜小麦喜滋滋地问。
“不就一个相框,你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不要的话,还给我。”突然地,彭辰心里涌起一丝不悦,伸过手来夺相框。
“不行不行。”潜小麦急急躲闪,这相框显然是特意制作的,照片直接被全包围镶嵌在里面。拿走相框,不就等于自己的照片也要被拿走吗?
“那就别再磨叽。”彭辰沉着脸,故自下了总结。拿过一包葱油桃酥,撕开封口递过来:“尝尝,跟你说过的,做出来就请你尝的。”
潜小麦也暂时不去纠结照片与相框的钱了,忖度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还他人情。伸手拈起一个葱油桃酥,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不错,咸淡适宜,葱香浓郁,而且松酥可口。”
“比山里那户人家做得棒吧?我家亲朋好友吃了,都夸好吃。过阵子,就会正式放店里卖了。那袋是甜的,你放着慢慢吃。”说起自家的商品,彭辰又恢复了言笑风声。
“能不能稍微做小个点?女生通常比较喜欢小巧精致的吃食,最好不要超过三小口啦。”潜小麦吃完一个,又拿出一个仔细端详着道。
“有道理,我回去和师傅们说。”彭辰点头称是。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不经意间眼里又闪烁起嘲弄的神采:“这下你放心了吧,这条建议足够付那些照片和相框钱了。”
“嘿嘿……”潜小麦装傻听不懂:“不是说,要教我英文吗?我都是囫囵吞枣读下来的,不懂的地方很多呢……”
“哪里?”得饶人处且饶人,彭辰倒没有继续打击嘲弄。
“开篇就是拦路虎。为什么我每个单词都认识,但连起来就似懂非懂了呢?”
“这是一个典型的英文句子,由大量的连词、介词和后置结构等组成一个长而复杂的‘树型句’。你看不懂的话,就抓主句读……”
这个秋日的午后,阳光一厘一厘从初三(10)班教室挪过,退到了放杂物的角落,又攀上了雪白的墙壁,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彭辰和潜小麦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无声流失。他们翻到第一页,从第一行开始,读起了那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异国他乡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