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学校,迎接一中每位学生的便是热火朝天的复习迎考。
时已入暑,同学们早早换上了夏季校服。女生所经之处皆是裙袂翩跹,男生则更倾向于班级统一的运动服。宽松的运动短裤舒服清爽,套上大大的运动鞋,每堂课结束抱了体育工具就一窝蜂地往操场跑。
六月的阳光打在每张青春汗湿的面孔上,让脑海里没有多少文学词汇的潜小麦愣是想起了龙腾虎跃和生机盎然。眼前的一切,美好得让她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想去拥抱太阳,尽管中午的太阳灼灼炎热得令她暴躁跺脚。
和所有的班级一样,初二(10)班的题海战术已经打得天昏地暗。老师们各显神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习课抢夺战,每人都是往死里留作业,没有最多只有更多。几天下来,战功显著,每位同学的课桌上都叠起了高高的堡垒。而且某些人似乎还食髓知味,愈发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周三上午,物理老师抱着一大堆自测卷进了教室,打开他的大嗓门说:“人无压力不喷油,井无压力轻飘飘。我是为了你们好,稍稍再给你们施点压哈……”
一句“我是为了你们好”,让(10)班的同学顿时无力反抗又不敢埋怨,心底暗暗祈求老天最好派个后妈老师来。
周三下午,婀娜多才的年轻语文老师娉娉婷婷进来了。不遑多让的是,她的身后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每人手里都足足抱着一米高的雪白试卷。看着底下受宠若惊、嘴巴张得可以塞进整个鸡蛋的学生,崇拜鲁迅的语文老师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们很辛苦,有很多作业要完成。但先辈们不是说了吗,时间就像海绵,挤挤总是有的。既然已经要熬夜了,那不妨再多熬几分钟,休息的时候,顺便把我这华阳市九县市三年来初二年级的语文期末试卷做了。”
上帝啊,27份试卷还算“顺便”的话,那麻烦你老人家千万千万不要特意来找我们。祈求失灵的初二(10)班同学敢怒不敢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语文老师都这么温柔体贴大家的辛苦了,你再抗议的话就显得太不尽人情了。
目送语文老师眨着狡黠的眼神满意离去,大家直呼上当,后悔不该一时心软接下这些会导致自己N个夜晚睡眠不足的烫手山芋。
“结婚进洞房是快乐的,但被强按了N只母鸡推进洞房绝对是个悲剧。同学们说对不对?”沈周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振臂高呼。
“对。”大家异口同声,一呼百应。
今天的同学们都觉得自己被封建邪恶势力强塞母鸡成亲了。正当大家怨声滔天、急需找个出气筒时,某个缺根筋的teacher撞上门来了。
“同学们,恭喜恭喜。我这几天挑灯夜战,足足给你们总结出了20张《英语》复习重点哈。这下子,期末统考,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外国语学校,问鼎全县……”
晚自习下课前五分钟,顾亚维叽叽歪歪兴奋地冲了进来,彻底打破同学们“事不过三”的美丽幻想。可惜他来得太迟了,言辞切切、苦口婆心、温柔体贴等等骗术都被其他老师用过了,再没有人肯上当了。
仍旧是沈周第一个跳出来:“同学们,顾老师下班时间闲闲去陪师母兜风逛街,咱们是绝对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对。”再次异口同声,再次一呼百应。
讲台上的顾亚维顿时傻眼了。这些臭孩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一计不成,那就换一计;好酒不吃,你们就等着吃罚酒。于是,倚着讲台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是乐意收回这些复习资料。条件是,你们去把全县前十名给我包揽回来。”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当人家外国语学校的都是白痴啊。那个季晋平和林唯可不是吃素的,就是沈周想跟他们PK也得卯上全劲儿。
但就这么乖乖被宰真的真的太冤枉,于是抱怨声此起彼伏:“好多哦,10张化学、15张物理、27张语文……”
“就是就是,我昨晚还奋战到了凌晨2点。”说出这样的病句,真的真的是被你们老师逼的啦。
“我也过了1点才睡,这些老师是不是商量好了来整我们啊……”……
教室里砸开了锅,前所未有的喧哗声,惹得办公室里的老师频频探头往这边张望。
顾亚维环视了教室一圈,闷笑不已。民怨沸腾啊,再不镇压,猴子们都要揭竿而起了。估摸着软着陆是不行了,于是顺应民心,发下一张八开的白纸:“大家都是文明人哈,不要像农村祥林嫂般喋喋不休。有意见请在纸上提,我们老师一定会酌情考虑的。但是……哪个同学若再发出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枭—首—示—众。”
果然,教室里的都是色厉内荏的小白鼠,哀怨的眼光瞟过来瞟过去,拳头握得老紧,但就是敢怒不敢言。不良情绪发泄完了,于是,理智又回来了。教室再次安静得像中世纪荒凉哀怨的古堡,纸页翻飞,响起笔走龙蛇的沙沙做题声。
“哎,你刚刚为什么不跟老师抱怨啊?”南薇薇捅捅顾自沉默做题的同桌。
“抱怨有用吗?”潜小麦淡淡地反问,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题。你们回家可以挑灯鏖战到凌晨,我们寝室可是十点就要按时息灯的。
同样的问题,刘飞鹏也问了他充耳不闻的同桌,得到的答复却是一个白眼:“他们尽管铺天盖地地发,你自己挑着做就行了。”
短暂发泄后的(10)班同学再次开足马达,日复一日地埋头蚕食起课本试卷。高高的课桌堡垒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更不见,直至周末放学的铃声响起,众人皆如归林的山鸟,纷纷收拾书包逃也似地飞出牢笼。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彭辰却还坐在位置上难得地发起了呆。很无聊地,他在跟自己打赌,潜小麦会不会进行本周的最后规律性一撞。
学期进入复习阶段以来,前座的人爬楼梯爬得更起劲儿了,每天呼哧带喘六进六出,每次都会碰到他的课桌,抖得他每次字写得歪歪斜斜。除此之外,她还多了一个动作,就是喜欢撞椅背。似乎每做完一道难题,她都会痛快地往椅背重重一靠,攥紧了小拳头嘀咕着说:“亚克西,又毙了一题。”
结果,她说的“亚克西”他没搞懂,倒是上交的作业本频频出现了一道道歪七扭八的曲线。
每天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她也会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揉着雪白粉嫩的脖子自言自语:“又一天过去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于是,他就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一周下来她每天都是如此,那么,这将会成为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自己就有必要提醒她注意一下。如果并非每天都是如此,那么,这只是一个偶尔的间发性动作,自己就忍忍,期盼她早日恢复正常。
刚刚放学铃声响起,他就立马特意停笔,准备迎接她本周的最后一撞。有了这最后一撞,证据确凿,她的动作就可以直接定义成习惯了。可惜,他等了又等,这只小白兔就是不遂他的意,仍然在乖乖地伏笔疾书。
想到这里,盯着前面瘦小的脊背,彭辰不禁摇头失笑,自己果然很无聊。这样子的他,是不是跟笑话中的老头一样,犹如惊弓之鸟,在时刻等着第二只鞋的“扑通”甩下呢?
“想什么呢?快走!今天AC米兰VS曼联。回家吃完饭,正好赶上直播。”
偏头一看,见是沈周,彭辰急急收了课本也出了教室。直至两人骑车出了校门分道扬镳,才猛地想起刚刚走得匆忙,每日必用的收音机和PSP丢在了教室。于是,掉转车头急急返回。却见偌大的教室只剩潜小麦一个人,抿着唇,眉头蹙得老高,坐在位置上原封不动还维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
很自然地,彭辰的手伸向了电灯开关。
七八盏灯齐开,教室赫然变得亮堂堂。潜小麦倏地抬头,见彭辰立在门口,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
“没走吗?”
“不回家吗?”彭辰指了指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道:“天快黑了。”
“哦,有题目卡住了。”
“我看看。”彭辰走过来,在南薇薇的位置坐下。自从小山涧回来,F3与原(7)班的三人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有时候也会说说笑笑地一起讨论作业了。
“你做得挺快的,这张我还没做到。”彭辰接过数学试卷快速看了下题目,又拉过潜小麦的草稿审视一番,随即也皱起了眉头:“解题思路完全正确啊。”
“但面积总不可能是负的吧?”
彭辰不语,抓过笔在草稿上就是一番写写算算。与潜小麦清秀匀称的数字号码不同,他的数字符号方正遒劲得力透纸背。
“可能哪里出错了。我回去再想想,周一再告诉你。”彭辰抬头望向窗外,澄清的天空中已经隐隐有星星出没:“还没吃饭吧?刚刚看到食堂的灯关掉好几盏了。”
“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我做完这张试卷再走。”说罢,潜小麦又埋头做起了题目。
闻言,彭辰起身拿了收音机和PSP就出了教室。但很快地,他又折了回来,匆匆放下一个袋子,二话不说就走了。
一切动作快得潜小麦来不及出声询问,打开一看,却原来是“新彭记”的皮蛋瘦肉粥和水晶虾饺。红白翠绿的广式小吃,装在精雕细工的白瓷餐盒里,跟美食版的广告画似的,色泽鲜亮,气味飘香,让人口水横流。
嘿嘿,他以为自己没饭吃吗?天色是晚了,食堂也可能关门了,但自己寝室里有备下一个八斤重的大西瓜哎。连日来,天气热得让人难受,食堂人又多,蒸发的各种气味给饭菜覆上了厚厚的一层恶心,看了就没胃口,所以自己有时候就以水果代餐了。
既然买来了,那先吃了再说。潜小麦不客气地捻起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放进嘴里,皮滑肉嫩,鲜味十足,胃部顿时充满口腹之欲的满足感。这一刻,如果彭辰在的话,她一定会告诉他,虾饺确实比西瓜好吃多了。嘿嘿,可惜他不在。紧接着,潜小麦也不做试卷了,美味当前,自然要先趁热填饱肚子。
接下的两天除了兴趣小组的集训,就是做各式各样的复习试卷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潜小麦向彭辰道了谢。同时,彭辰也告诉她,经老师确认,题目数据方面的确出错了。
同一时间,隔壁教师办公室的顾亚维收到了学习委员呈上的意见书,上面拉拉杂杂、横七竖八写了一大堆匿名的民怨沸腾:
“老师们最近太会争分夺秒拖堂了,差不多都到快要上课时才恋恋不舍离开教室,可怜的我,每次刚刚洗手间门口就要匆匆折回,郁闷啊……”
“可不可以多点体育活动。自习课被抢了咱无所谓,但能不能放过体育课啊?”
“老师们穿衣服能不能不要老是黑白灰老三样啊?可以试试其他款式颜色,没准一打扮,还是个靓仔呢。”
“重点能不能再精确一点啊?前天划的简直是全面积撒网嘛……”
其中,有一条意见也是赫然在目:“多发资料试卷没问题,但总不能出错试题吧?那危害是很大的,会害人饿肚子没饭吃,会害人绞尽脑汁失眠纠结到天亮。”
……
顾亚维看了哭笑不得,摸摸下巴,咂巴道嘴道:“一群丫头小子们,我跟他们客气一下,他们还当真了,竟拉拉杂杂祥林嫂般写了这么多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