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家吃完中饭出来,潜小麦的身后,多了个嚷着要出来买日用品的南薇薇。
难得空暇的周日午后,两个女孩子撑着遮阳伞,窃窃私语晃荡在金田的大街上。
“你真的不再帮我家画服装图了?”南薇薇很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个财迷放弃丰厚的设计提成呢。
“嗯,画图太辛苦了。小女子现在钱包满满的,该过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败日子了。”潜小麦的眼睛在街道两旁的商铺间来回扫荡着,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好奇美少女的提问。
“死丫头,老不正经。”南薇薇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咯咯笑开了。
潜小麦不以为意,继续走马观店。突然,她的双眸放射出奕奕的光芒,指着大街交叉口正在搞促销活动的一间礼品店问:“进去看看?”
南薇薇没有异议。两人收了伞,推门而入,见店员忙得热火朝天,正为几位排队付帐的顾客包装礼品,便兀自观赏了起来。
小店不大,但很有特色。里面稀奇古怪、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两人心情大好,原本很普通的礼品首饰、家居用品、雕刻字画,在设计师的创意加工下,顿时改头换面,变得生趣盎然。
“美女,笑一个。”南薇薇发现了新宝贝,开心地朝潜小麦大叫。
潜小麦回过头来,却见南薇薇正拿着个卡通猪头朝自己瞄准。一声“喀嚓”的闪光后,马上明白过来,原来是照相机啊。于是,很配合地摆了几个拽拽的POSE,任南薇薇拿着没有胶卷的相机一阵空拍玩闹。
这厢,潜小麦的手东摸摸西翻翻也没停下。现在,她正被一个红棕色的投降小猴削皮器吸引住了目光。削皮器的把柄是一只笑眯了眼睛、正调皮举着双手作投降状的卡通小猴,设计师巧妙地在小猴的两只手中间镶嵌进不绣钢刀片,真正达到了实用与美观的有机统一。
想起自家杂货店里卖的普通削皮器,每个只需要1元。而这个功能完全一样、只稍作创意加工的削皮器打完折后却还要8元。潜小麦暗忖,这就是设计师创造出来的价值吧。这么说来,自己选择的道路蛮有价值,钱途也还蛮光明的。嘿嘿,不由暗自窃笑。
而后,在旁边的玻璃柜台中,她又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创意小东西。诸如狐狸钥匙扣、草莓吸尘器、自由拼装的积木家具、小巧可爱的DIY手工材料,等等。创意迭出,惊喜不断。
“不许动,举起手来。”
正当她看得入神,一个微凉的金属物直直抵住了她的额头。举目一看,南薇薇右手正端着一把闪闪发光的金属枪,左手还酷酷作了个击毙的手势。明明是粉嫩嫩的公主气质,却偏偏要故意摆出这副酷酷太妹的表情,看得潜小麦好笑不已,一把夺下抵着自个儿额头的金属枪。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打火机。不由啧啧称赞,设计师们的创意灵感真是层出不穷啊。
把打火机放手里仔细把玩摩挲了一番,潜小麦问南薇薇:“有想买的吗?不买的话,咱们该走了。”
“好想都搬回家哦。”可爱公主的目光在店内恋恋不舍地逡巡着。
“是啊。我刚刚也在想,以后老了,开这么一家创意礼品店似乎也不错。天天有好看好玩的东西陪着,那生活该多滋润。”潜小麦对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也是爱不释手。
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不是都搬回家。两人又磨磨蹭蹭、东挑西选了半天,差不多把店里所有的商品都比较欣赏了一遍后,终于心满意足以八折优惠买了N套DIY手工材料。
出得门来,抬手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点。潜小麦问:“现在各回各家吗?”
几乎是马上,南薇薇坚决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出了牢笼,自然誓要把大街逛遍。”
果然,物以类聚,两人都是超级无敌逛街狂。
不过,这一次潜小麦少有地犹疑了一会儿:“可是,昨天黄若兰老师有布置兴趣小组的同学去会展中心看画,下个星期上课她要讲解的,我得趁现在有空过去一趟。”
“同去同去。我一个人逛还有什么意思。”南薇薇闻言嘟嘟嘴,也放弃了继续逛街的念头。
两人都是金田通,转了一趟公交车,又七拐八弯穿过几条小街小巷,不出二十分钟,便已经立在金田县会展中心前。
会展中心气势恢宏,是近两年来,金田县为配合自己走向浙西南进出口贸易中心的定位而兴工建造的,是一座集展览、会议、商务等多功能为一体的超大型公共建筑。据说投资了N个亿。这会儿,在高贵典雅、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展览大厅映衬下,刚刚逛过街、提着大包小包赶来的潜小麦和南薇薇反而显得汗流浃背、风尘仆仆了。
南薇薇高高仰着她的美丽脸蛋,盯着展厅中间华丽剔透的水晶吊灯感慨:“果然是高贵的艺术啊,一到这里,我立马感觉自己成了乡下来的刘姥姥。”
“嘿嘿,你夫家姓刘吗?”潜小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也乐呵地笑开了。和大街上的热火朝天比起来,这里冷清得简直是门可罗雀。偌大的展厅,分门别类,上千副画,驻步欣赏的就那么小猫两三只。
“金田县迎香港回归书画展?”南薇薇皱皱眉头,轻声读出墙上的标幅:“怎么迎香港的活动这么多?我前阵子也参加了两场迎回归钢琴汇演。”
“举国同庆嘛。”潜小麦向前走,指了指正前方的“优秀获奖作品”区块说:“从那看起吧。”
岂料,南薇薇却止步不前,拽着潜小麦的胳膊问:“有你的作品吗?”
“嘿嘿。”潜小麦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
“得。那值回票价了。”南薇薇仿佛比自己的作品入选还高兴,笑嘻嘻地问:“在哪儿呢?”可未等潜小麦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做了决定:“你甭说,我去找找。找到的话,有没有奖励?”
潜小麦看着美丽公主的盼兮美目,难得大方了一回:“冰淇淋甜筒一支。”
“小气。”南薇薇斜睨了同桌一眼,但还是甩着马尾往“青少年作品”区块找去了。
潜小麦没有跟过去,而是继续直直往前,来到了“优秀获奖作品”区块。看着右侧边上的那副《盼归》,心里不由暗暗得意:“南薇薇,你就在那边找到天长地久,找到海枯石烂吧。”
没错,这副作者署名GOMIENH的《盼归》,就是潜小麦的作品。
画面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提着他心爱的小木剑,坐在四合院门口,瞪着纯真的眼睛痴痴望着山路的尽头。已经是深冬腊月,他在等父亲回家。一阵凛冽的冬风吹过,阴霾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冷风灌得他似乎哆嗦了一下,但却丝毫没有动摇他要等父亲回家的决心。这个时候,山路的尽头,隐隐约约走来一个负重的身影,却模糊得看不清面孔。没有人知道,这人对小男孩来说到底是归人还是过客?
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是一个多月前的戒指事件。当时,父母冷战,弟妹惶恐,家里气氛低迷到了极点。那天在山地采野茶,杨勇的三言两语掀起了潜小麦的心潮澎湃。回到学校后,她的心绪久久难平,便去了兴趣小组活动室,泼墨挥毫,不假思索,一气呵成。看着心绪一点一滴物化在纸上,潜小麦的心是畅快淋漓的。
而后的一切,却是鬼使神差。那天夜里,潜小麦等不及画面墨迹的完全晾干,兴匆匆一个人穿过学校的小树林,气喘吁吁敲开了教职工宿舍黄若兰的家。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
是黄若兰机灵可爱的儿子来开的门。当时,潜小麦的偶像老师穿着宽松的睡衣,卷发蓬松,正坐在沙发上翘着白嫩嫩的双脚。而传说中英俊潇洒的“师公”,正坐在小板凳上给黄若兰低头剪指甲。旁边依稀放着盆洗脚水,擦脚的毛巾就挂在他修长的大腿上。
站在门口的潜小麦,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黄若兰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自己的学生出现,素净白晳的脸庞立马潮红一片。忙站起身,把潜小麦带进书房,随手抓了个发夹把头发固定归位。
潜小麦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答黄若兰的话了。依稀只记得自己的脸是前所未有的火烧火燎,烫得连耳脖子都快成铁板烧了。心里一个劲地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愣头青地冲过来了呢。倒是黄若兰马上就镇定了下来,渐渐恢复成上课时的从容不迫,接过潜小麦手里的画,眼睛闪闪发光,赞许地点了点头。微微沉吟思考后,觉得与迎回归的主题比较接近,便决定上报学校美术组,角逐参加金田县迎回归书画竞赛。
而后,这幅画便出现在了这里。
想起这个尴尬的小插曲,潜小麦的脸立马又飘起了两朵红云。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想着,就见黄若兰衣带款款朝潜小麦走过来了。一袭简单的格子印花雪纺质料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倍显精致妩媚,却又不乏聪慧干练。偶像控的潜小麦,不同再次看呆了。
黄若兰远远看见潜小麦立在画前,欣喜地道:“太好了,你正好在这里。我正想下周一去找你呢。”
“老师有什么事吗?”潜小麦问。
“是这样的。”黄若兰吐气如兰,纤纤素手指了指身后一位中年男人,说:“这是旅意侨胞李清玉先生。前几天,他偶然在画展上看到你的《盼归》,非常喜欢。就通过展委会联系到了我。现在你既然也在这里,不妨你们自己面谈一下吧。”
这个叫李清玉的男人大约五十来岁,面容清瘦,目如朗星,颔下微须,现在正一脸淡定地打量着潜小麦。缓缓地,他开口了,声音略微沙哑:“我没想到GOMIENH居然是这么年青的初中学生。你的《盼归》给了我很大的感触。当年,时值三年灾害,我的父亲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千方百计飘洋过海。每逢过年,我也曾像画面中的小男孩一样,坐在老屋门口盼望父亲能早些回来。刚开始,父亲有托人带信和钱回来。后来,战事一起,就再没有了音讯。时至今日,我都没能盼回父亲……前天看到这幅画,给了我很大的感触。希望你能割爱,将它卖给我。”
在场的三人,眼眶无不微红。潜小麦也是感触纷杂。原本,她是想将这幅画留起来,将来送给小海的。等他长大了,她会告诉他,曾经你对父亲是如此的依恋,小时候的冬天,你就是这样倚门而盼父亲归来的。而父亲,也在你面临诬蔑时,为你不惜冲冠一怒,为你不惜与一切绝决,但最终又为了你,不惜将所有的悲苦荣辱都和血吞下。
可是现在,听了这位素不相识男子的廖廖几语。潜小麦却动摇了。自己是何其有幸啊,最起码父亲很健康,最起码父亲就在我们触手可及处,最起码父亲是那么全心全意尽他所有地爱着我们。
于是,她决定让步:“我相信,你父亲一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安好。至于画的相关事宜,我不太懂,你和黄老师商议就行了。”
“谢谢。非常感谢。”李清玉的眼闪了闪,冷静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波动。
黄若兰轻轻点点头,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对潜小麦说:“那你在这里签个字,其他具体的事宜,我帮你办妥了。以后再联系你。”
“好的,谢谢老师。”目送两人转身向楼上办公室走去。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南薇薇已经来到了这边。
“GOMIENH就是你啊……可不是么,GOMIENH就是麦苗,麦苗就是小麦。”南薇薇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猪脑子,早就该想通的。不过,小麦,还是你学画画好哎。你看,你都赚这么多钱了。比我学钢琴好多了。”
“乱讲。”潜小麦的心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凑上去,就给了她一颗爆粟。打趣地说:“好啊,我不介意收你这个毫无基础的徒弟。只要你舍得离开钢琴,舍得离开你的季哥哥。”
“让你打趣我。”南薇薇漂亮的脸蛋飘起两朵可疑的桃花,粉拳不依不饶,捶了几下潜小麦的胳膊:“我是说真的,这旅意的侨胞肯定出手不凡。你赚到了。所以,你必须请我吃晚饭。”
“谈钱多伤风情啊。这是艺术!艺术,你懂不懂?”潜小麦再三地强调。
南薇薇不怒反笑:“得了吧,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把南辕北辙的咱们俩凑到一块儿的。还好,中国只有一个香港。否则,你真的要赚翻了。”
“所以,我现在开始盼望澳门和台湾了。”
南薇薇无语问天,她就知道这个死财迷,是绝对不会拥有那么纯净高雅的艺术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