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遭遇粉红女生,是在周四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候。当时,潜小麦刚从兴趣小组活动室练完字画回来。
走到教学楼四楼楼梯拐弯处,前方突然钻出老大一团粉红,吓了她一大跳。轻轻扫了一眼那个浑身粉嘟嘟的女生,以为是狭路相逢的邻班同学。于是自动向右侧挪了挪,准备绕过去。哪知她才一抬腿,粉红女生竟也心有灵犀地往右挪了。
好吧,那咱学雷锋,右侧让你,咱从左侧走。
但几乎是立即、马上、迅雷不及掩耳,这粉红女生又岿然地屹立在了潜小麦面前。
然后又是一轮你左我左、你右我右的戏码。
就是猪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天大的猿粪了。潜小麦抿嘴一笑,立着不动了,眼睛直直盯着粉红女生说:“你先请。”
意料之中,粉红女生非但没有先走,还潮红了可爱的苹果脸,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人一时就这么静静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出声。潜小麦细细一打量,倏地想起,不正是食堂里碰到的那个眼睛乱瞟的女生吗?于是,先开口问道:“有事吗?”
粉红女生随着也嚅嚅地开了口:“小麦……”
糯糯软软的声音,听得潜小麦一愣,自己可不记得有认识这号粉红LOLI。粉红色绣花贴亮片连衣裙,粉红色芭比休闲牛皮凉鞋,粉红色布艺镶水钻发夹。从头到脚,一路粉红,真正武装到家了。
“你认识我?是找我吗?”还是找刘飞鹏?
粉红女生忙不迭地点头:“我找你。”
“那到上面走廊说话吧。站在拐弯处,等下上课铃响,男生们赶时间冲得快,搞不好会撞到的。”潜小麦说着,率先走完剩下的几步楼梯,领着粉红女生走到了五楼走廊尽头的僻静处:“说吧,找我什么事?”
粉红女生用她的小瓠牙轻轻咬了咬嘴唇,稍稍踌躇地说:“小麦……,我是慧慧,阮慧慧,你还记得吗?”
“阮慧慧?”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潜小麦原本直接越过粉红女生、眺望远处山峦的视线马上收了回来,惊讶地问:“南江乡校二年级时随父母工作调动而转学的阮慧慧?秋收会演前倒霉地被蛇咬一口的阮慧慧?”
听到前半句,粉红女生满脸喜悦点头如捣蒜蒜。但听到后半句,嘴角却不由微微地抽搐,还夸张地浑身打了个冷颤。这下,潜小麦可以完完全全确定,眼前的女生就是那个和自己同班过一年的小学同学了。再下意识里定睛细瞧,可不是么,白晳的皮肤,灵动的眼睛,微微有点婴儿肥的苹果脸,依稀带了阮慧慧小时候的影子。
回想起这种独特的再遇方式,潜小麦不由觉得好笑:“阮慧慧,你还是七年如一日地喜欢粉红色啊?”
闻言,阮慧慧的脸变得火烧火燎。但见潜小麦听到名字后,马上就想起了自己,眸底升起的欣喜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你是哪班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上次在食堂你就认出我了吗?那为什么没有过来打招呼呢?”潜小麦紧接着抛出了噼哩啪啦一大串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与年少时的朋友相处会倍感亲切。哪怕一别七年,但只要一提起名字,心里立刻就充满了好感。仿佛多年分离的时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感情,大家还是那么的彼此熟悉。
阮慧慧似乎也是如此,见潜小麦对自己的反应很热情,话匣子也打开了:“我离开南江后,随爸爸妈妈去了碧溪镇上学。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也是前几年才到金田县城的……”
说罢,抬头小心翼翼打量了潜小麦一眼,见老朋友正微笑着听自己的经历,于是,又艰难地说了下去:“小麦……我留级了……”
“呃?”潜小麦一愣。但看到阮慧慧脸上些微黯淡与赧然交集的神情后,马上意会了过来,安抚地说:“这有什么关系,英雄不问出身嘛。你能进一中,说明成绩肯定很棒。”
阮慧慧轻轻摇了摇头:“我在碧溪镇光顾着玩了,没有好好念书。随我爸爸妈妈来到县城后,入学测试成绩不理想,老师就要我留了一级。太丢脸了……后来倒是有好好学习。但考到一中,我的分数也只能算中等。”
“学习可以慢慢加油的。”潜小麦走过去,熟稔地挽起阮慧慧的胳膊,一如在南江读书时两人耳鬓厮磨的相处模式。由衷地说:“没想到还能再碰到你,我真的好高兴。对了,咱们以前的班长孙红梅也在一中,我现在带你下去找她?”
“再等等吧……”阮慧慧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小声地说:“我怕你们会嘲笑我留了级,也怕现在的同学知道了笑话我。”
“哦。”潜小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很正常,谁都有不想公开的秘密。一中的学生哪个不是一路优秀过来的,留过级的反而成了“国宝”熊猫。这事若被好事分子知道了,难保不兴风起浪。于是很干脆地说:“那我和孙红梅对外就称……你是我们的表妹吧。王志高是(2)班的,你不熟,那就不通知了。”
阮慧慧扭捏着轻轻捶了潜小麦一粉拳:“我比你大一岁,别以为我忘记就贪我小便宜。你们的事,我记得可清楚了。”
“呵呵,那当小表姐吧。”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仿佛根本不曾分开过。
“你现在变得好漂亮,刚开始我还以为只是相似的人呢。但你说话的方式没有变,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好几次在食堂吃饭,我都有听到你拿一起吃饭的人打趣。那种语气,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而且你的眼睛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的朦朦胧胧,我马上就确定是你了。”
“呵呵,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阮大小姐你大人大量,没有因为留级而遗弃我?”潜小麦打趣地眨了眨眼睛。
一句话,惹得阮慧慧又是红云满面。和潜小麦在一起,阮慧慧觉得特别轻松自在,心底不由暗暗怪自己以前太小肚心肠,太疑神疑鬼,没有早早来找老同学玩。但一想起督促自己前来的事情,可爱的脸不由皱成了难看的苦瓜脸:“小麦,我其实是被事情逼的……那个,我有事情想请你帮我?”
“呃?什么事?”潜小麦问。
阮慧慧黑亮的眸子里神色不明:“你不生气吗?我是因为有事情才来找你的。”
这也要生气啊。潜小麦嘿嘿地拍了拍阮慧慧的肩膀:“朋友么,不就是帮来帮去。你改天问问孙红梅,她这两年都成为我御用的送菜工了。”
阮慧慧听了,神色渐渐轻松起来,但瞅了瞅手表,又立马变回苦瓜脸:“小麦,我跟同学打赌输了……赌注是……要在晚自习下课前,给一个男生送……信。”
潜小麦耸耸肩,不以为意:“那就送呗。”什么“信”啊,“情书”就说是“情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金田一中官方虽然明令禁止学生早恋,但革命党们的地下工作还是一向积极在展开。
阮慧慧表现得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如鼠:“我不敢……都想好几天了,实在没办法没时间了,我才厚着脸皮来求你的……”总不能说,自己刚刚一接近就被那个男生的眼神冰冻了吧。
那你还敢偷着豹子胆去打赌。打赌是要赌注的,小姐。潜小麦腹诽,但脑子还是很快转动了起来:“用快递寄吧。既不被老师同学发现,又能完好无缺送到男生手上。”
“可是……可是必须要有那个男生的亲笔回信……”声若蚊呐,阮慧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些大小姐吃饱了都很闲吗?潜小麦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引用了一句顾亚维的话:“慧慧,‘学校是令行禁止学生参与赌博的’。也就是说,你们的赌约是可以完全无效的。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和孙红梅帮你搞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还做起了知心姐姐,真是潜力无极限啊。
闻言,阮慧慧的面部表情更悲催了:“小麦……那个……我以前手气好的时候,次次都赢,这个主意……是我想出的。所以现在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害人之心果然不可有。”明明长得一副绵羊样,竟去学别人当狐狸。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了吧?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看着仍旧一脸无辜的阮慧慧,潜小麦突然觉得肺里空气很稀缺,抬手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上课了。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说吧,要我帮什么?”
“那男生是你们班的,你帮我把信拿给他,让他在信上随便写上几句话就行了。”
拿人家打赌还轻轻松松地说“随便写上几句话就行了”。什么时候,一中学生整人变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了。看着眼前阮大小姐的谄媚样,想想小时候一脸义愤填膺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女孩,又想想当年阮同志在南江替潜家说过的公道话,潜小麦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说吧,是谁?”
“就是坐你后面的……彭辰。”
最后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潜小麦的眼睛瞪得老大:“你确定不是沈周?我班里成绩最好,看起来最帅的人,都说是沈周啊。”
“我确定,100%确定。”阮慧慧无比肯定地点头,有人答应帮忙后,她的嘴巴也变得灵动起来:“跟我打赌的同学中有人是英语课代表,她说全校要属彭辰的英语发音最动听了……”
变声期公鸭嗓有什么好听的。潜小麦换了个口气,跟阮慧慧商量:“我的字还过得去,要不,帮你模仿彭辰的字吧?”
“她们说以后会去问彭辰的。如若作弊,一定会加倍折磨我……”
说得这么可怜兮兮,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行了。我试试看,但不能保证。你做好被整的心理准备。”整不死、整不怕你就继续赌。
话音刚落,阮慧慧谄笑着,迅速奉上一封准备好的信。潜小麦不动如山,接过来淡淡扫了一眼。但就这么淡淡的一眼,已经足以让她头脑发黑:粉红,又见粉红,粉红色的信封上居然还别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