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谁家兔子爱吃肉
我是凤隐,我是一只兔子,准确地说,是一只肉兔,我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周围还挤着一群肥嘟嘟的同类。
每一天都会有肉兔被厨子抓出去宰了吃了,然后又会有新的肉兔被放进来,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群肉兔被抓去吃掉时,丝毫没有垂死挣扎,而是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
后来有个略年长的肉兔告诉我,“傻孩子,我们可不是一般的肉兔,我们是养在仙界御膳司里的,是供各路神仙食用的,这身上的肉要是被哪位上仙咬了一口,那下辈子肯定是会投个好胎的。”
我顿时了然了,但当厨子伸手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拼了命地往后缩,大方地把投胎的机会让给了其他肉兔。
在玉清进来之前,我是御膳司里最苗条的兔子,因为其他兔子都是疯狂吃胡萝卜以获得被宰的机会,只有我是个例外。但是玉清进来之后,我的腰围便开始急速地往横向发展,因为玉清是只比我还要奇葩的兔子,她不吃胡萝卜,她吃肉!
在她趁我睡着时偷偷往我嘴里塞了一块肉之后,我便彻底放弃了胡萝卜,奔向了肉的怀抱。
“凤凤啊……”玉清吃饱喝足之后,四脚朝天地躺下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她新给我起的昵称。
“凤凤太土了,请叫我隐隐。”我严肃地纠正道。
“你说什么?我隐隐有些听不清楚,”玉清咧着两颗大门牙嘿嘿一笑,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过了会儿,又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大门牙,惆怅地道:“凤凤啊,我隐隐觉得自己有点龅牙,你说会不会影响我吃肉?”
“……”
玉清嗜肉成性,自从我和玉清混在一起之后,其他肉兔都尽量躲着我们,生怕玉清一不小心兽性大发,开始打同类的主意。
“玉清,你着实是肉兔界的奇葩。”我非常诚恳地评价了她。
哪知玉清斜着眼看了看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道:“凤凤,这你就错了,我只是暂时寄居在这只肉兔的身体里,时间一到,我自然就回去当我的神仙去了!”
玉清刚来御膳司时,便四处吹嘘她是仙界的玉清上仙,在目前不太景气、上仙寥寥的仙界,也算得上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可惜没有一只兔子肯相信她。
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堂堂一个上仙,怎会沦落成一个任人宰割的肉兔?
玉清显然是看出了我的鄙夷,叹了口气道:“凤凤啊,我以为你与其他肉兔是不同的,可你怎的也如此眼拙?竟看不出这肥兔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上仙吗?”
我转了转红通通的大眼睛,老实地摇了摇头。
玉清瞪了我一眼,一爪子拍到我的肚子上,道:“凤凤我告诉你,你才是肉兔界唯一的奇葩!以后再也不给你肉吃了!”
我一听,立马急了,连忙扑到玉清怀里,撒娇道:“上仙,好上仙,小的既能卖身也能卖艺,赏口肉吃好不好?”
玉清把我踹到一旁,自己却忍不住用爪子捂着大门牙笑了起来,她朝我抛了个媚眼,道:“凤凤,等我归位之后,一定要把你收入仙宫。”
“好啊好啊……”我学玉清捂着门牙,娇羞一笑。
可我心里却是不信的,我这么一只每天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肉兔,哪有那么好命遇到上仙?
我斜了玉清一眼,她已经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闭目养神,我捂了捂眼,这么个大肥肉兔,怎么可能是个上仙?
又过了一段时间,玉清已经在御膳司呆了一百天,而我已经度过了第三百零五天,这日,我和玉清一如既往地蹲在角落里吃肉,突然,一阵诱人的香味儿从门外飘了进来。
啪嗒一声,玉清嘴里的肉掉到了地上,她飞快地扑到了笼子上,泪眼汪汪地看着门外,嘴里念念有词:“猪蹄,我的烤猪蹄……”
我承认这香味太过诱人,诱人到明明有好肉在嘴,却食之无味,但我无法理解玉清的激动,直到她转过来泪流满面地解释道:“凤凤,这可是厨神雁绯的拿手好菜……”
厨神雁绯,我自然是听过的,她是这天上人间厨艺最好的仙子,她只要下厨,那香味必定能香飘十里,馋死一群人。
这御膳司便是她的,也就是说,她是我的头号死敌,对,任何想宰肉兔的厨子都是我的死敌。
玉清跳回地上,在我身边来回跳着,似是在考虑什么大事。
我纳闷地看着她,过了会儿,她停了下来,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我,一直把我看得毛骨悚然到恨不能一爪子拍到她的脸上时,她才沉重地道:“凤凤,我决定提早归位了。”
我愣了一愣,又听她继续道:“雁绯难得烤一次猪蹄,我忍不了了,凤凤你放心,等我归位之后,我会马上来接你的。”
于是,在我还未来得及阻止的时候,玉清成了肉兔界第一只咬舌自尽的兔子。
我呆呆地看着玉清一动不动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一步一步地挪到玉清身旁。
我一爪子拍到玉清脸上,她毫无反应。
我又一脚踹到她肚子上,她依然毫无反应。
我正欲整个人跳到玉清身上,旁边一个新来的肉兔看不下去了,过来劝阻道:“她生前怎么得罪你了?竟然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混蛋竟然真的自尽了!
我在御膳司呆了这么久,但真正一直相处着的,却也只有她一个,如今她竟然为了一只烤猪蹄弃我于不顾,我一想到此,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一边流泪,一边愤愤地想:蠢兔,自尽的肉兔下辈子一定还是肉兔!
(2)始乱终弃的玉清
玉清的死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打击,我整日恹恹地缩在角落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短短几日便瘦了好几圈。
横竖都是死,饿死总比被宰了强!
我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继续挨饿。
也不知饿了多少天,我已经晕晕乎乎了,只隐隐感觉又有新的肉兔被扔进来,但我饿得头晕眼花,睁不开眼睛,只能继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凤凤!凤凤你怎么成这样了?”突然,一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夸张地响了起来。
我浑身一凛,这不是玉清那混蛋的声音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蹲着一只陌生的兔子,正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原来刚才是幻听,我没心情应付新来的肉兔,正要继续闭上眼,那兔子突然跳远了一步,指着我问道:“凤凤,你该不会得兔瘟了吧?”
话音刚落,原本在我旁边蹲着的兔子都瞬间蹦跶到了离我最远的地方。
这回我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了,我认真地看了看那兔子,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玉清?”
那兔子点头如捣蒜,“凤凤你好聪明!”
聪明你个鬼?我愤怒地一跃而起,扑到玉清身上,将她一顿暴揍,一边揍一边喊:“我让你自尽!我让你自尽……”揍着揍着,我又忍不住得意地狂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肉兔的命!”
说完,我便眼前一黑,栽倒在玉清身上。
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饿晕的一天,所以,当我闻到烤猪蹄的香味时,我便立马流着口水睁开了眼睛。
一颗鼻青脸肿的陌生兔头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未开口说话,她就谄媚地递过一只香喷喷的猪蹄,道:“凤凤,这可是雁绯亲手做的,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只。”
我吸了吸口水,但一想到玉清便是为此自尽的,便狠心别过了头。
“凤凤,你不喜欢?太好了!那我自己吃了!”玉清欢天喜地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立马扭头把猪蹄抢了过来,不客气地往嘴里塞,吃着吃着,我便差点被嘴里的美味感动出了眼泪,厨神雁绯的烤猪蹄,果然是名不虚传!
吃完之后,我抹了抹嘴角,爪子往玉清面前一伸,“还有吗?”
玉清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摇了摇头。
我挑了挑眉,一把扑到玉清身上,爪子往玉清的肚子伸去。
玉清的肚子上藏着一个乾坤袋,用肉眼并看不出什么,可手伸过去却是能摸到的,以前我们吃的肉便是从她的乾坤袋里掏出来的。
所以,我三两下便掏出了一个猪蹄。
玉清急了,瞪着眼看我,“凤凤,做兔子得厚道!”
我一边啃猪蹄,一边回瞪她:“是谁不厚道地为了猪蹄抛弃我的?”
玉清自知理亏在先,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看向玉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玉清,你真是神仙?”
玉清看着猪蹄,不知想起了什么,愤愤地点了点头:“若不是朝翎那个混蛋,我会沦落至此?这次是我点背,一出去被他逮到了!还好我把猪蹄拿到手了……等我归位之后,我非得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从玉清的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玉清和朝翎虽然都是仙界上仙,且二人相识已久,可两人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朝翎为人冷淡,素喜安静,玉清却时常咋咋呼呼的,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所以一向不太对盘,每次参加仙界盛宴都是坐得远远的,连眼神都不愿接触下。
可前些日子王母设蟠桃宴,群仙赴会,座位本就紧张,偏偏玉清和朝翎都迟到了,无奈之下只能同坐一张案前。
这一坐,便出了事。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玉清自然便埋头苦吃,而朝翎则埋头喝酒,等宴会结束的时候,群仙早已散去,朝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倒在座位上。玉清见朝翎无人问津,发了下善心,将他送回了朝翎仙宫。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朝翎兴许还会给玉清一个好脸色,可玉清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她见朝翎酒醉之后憨态可掬,与平时判若两人,一不小心就春心萌动了,然后又一不小心就把朝翎给睡了。
“玉清,你果然禽兽。”听到这里,我总结道,“那你为何又成了肉兔?”
玉清仰头,一派忧伤:“因为我不肯负责,所以他就到王母面前把我给告了,他说我若肯当三百天的肉兔,他就与我一笔勾销。”
“你竟如此禽兽不如?”我叹为观止地看着玉清。
玉清瞥了我一眼,继续忧伤:“怪只怪我没有把持住,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听闻朝翎上仙风神俊秀,是仙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为何要对他始乱终弃?”
“美能当饭吃吗?他又不会下厨!他要是有雁绯的厨艺,我早求他娶我了!”玉清理直气壮地道。
我彻底拜倒在了玉清的择偶观上,并深深地同情了朝翎上仙一把。
玉清见状,哼哼道:“要论美,莲泽神君那才叫美!”
莲泽神君的大名我自然也是听过的,他是四海八荒唯一的神,掌握着能够扭转乾坤的力量,是天帝也要敬三分的角色。听闻他的风姿举世无双,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更听闻他每行一步,脚下便会开出无数莲花。
“这样的人物,我若是能看上一眼,那真是莲花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我流着口水感慨道。
“做你的梦!”玉清一爪子拍到我的脑门上。
我嘿嘿一笑,蹲到角落去畅想与莲泽神君偶遇的情节。
此时的我,怀抱的是一个虚幻的美梦,这个梦是我哪怕再投几辈子胎都是无法实现的,因为身为一只肉兔,莫说是莲泽神君,就算是厨神雁绯我都是无缘得见的。
但是,作为一只有追求的肉兔,在梦里肖想一下莲泽神君,那是必须的。
(3)初见·莲泽神君
日子依然在每天躲避厨子的狼爪中惊险度过,玉清自从上次提前归位去吃烤猪蹄,结果被朝翎逮到,然后又被扔回御膳司之后,安分了不少,但是最近又开始不安分了。
因为,仙界的美食节就要到了……
“凤凤,仙界的美食节可是一百年一次的,到时候雁绯也会亲自下厨的……”玉清在我耳边软磨硬泡。
“不行!”我坚定地拒绝,我被她抛弃过一次,不能再被抛弃第二次!
“凤凤,你就让我去吧,反正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会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玉清继续磨我。
“……不行!”我吞了吞口水,继续拒绝。
“凤凤,你想一想雁绯的猪蹄,是不是很美味?雁绯还有其他拿手菜哦,比如说醉仙鸡,还有烧鹅……你真的不想吃吗?真的不想吗?真的不想吗?”
“……不想……”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力说道。
“凤凤,我吃不吃倒是无所谓,因为我是仙嘛,有的是时间等下一次下下次的美食节,但是你呢?你是一只真正的肉兔,你能等一百年吗?没准你明天就被宰了……有道是,今朝有肉今朝吃……”
玉清这话真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于是我立马倒戈,抱住玉清的小短腿,悲壮地道:“求你了,你快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于是,玉清成了肉兔界第一只第二次咬舌自尽的肉兔。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等到她回来。
因为我们都忘了一点,既然是美食节,就必然要提供大量的食材,作为食材的一种,肉兔也不能幸免。
于是这一次,我没能躲过厨子的狼爪,和一笼子的肉兔一起被送进了厨房。
我缩在肉兔中间,看着御膳司的厨子们来回穿梭,忙碌不停,身边的肉兔一个接着一个被抓了出去,一个专门负责宰杀的小厮抓起肉兔就一刀一个,速度相当之快,我看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眼泪也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了。
玉清,你不是神仙吗?你快来救我!呜呜……
一只手突然伸进笼子里,我躲避不及,就被揪着颈子拎了出去。
“哇……”这回我是彻底泪崩了。
“哟,还哭了?倒是只奇怪的兔子。”那小厮看到我泪流满面,不由呆了一呆。
可我的眼泪显然没有激起他的同情心,因为他的刀很快又举起来了。
“啊啊啊啊!我不想死!”我猛地大叫起来,边叫边拼命扑腾。
那小厮吓了一跳,手一松,我便掉在了地上,我连忙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拼命地往外窜。
我其实很清楚我跑不了,我只是一只卑微的肉兔,生来便是要做别人的盘中餐的,但是若是不垂死挣扎一番,我总觉得对不住自己这颗想要活下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