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平荌终于到达琼州。
比起黎州,琼州要富庶太多。入城的那一刻,平荌终于知道青阳门选徒时那中年修士见到琼州少女单叶筠时为何那般古怪。
这是个盛行修行的世界,凡俗界的发展必定也是跟修真界息息相关。琼州繁华如此,那琼州所属的修真门派必定是要强过黎州所属青阳门的。
如此一来,那琼州少女单叶筠的行为便更不可理解了,尤其是她的理由是慕青阳门之名。那个少女衣着华丽,身边仆从如云,必定不是普通消息堵塞的平民百姓,她如果听说过青阳门,就不可能不清楚琼州本该所属的门派。
弃优而就劣,不合常理。
平荌思索着,她的心里泛起一点不太愉快的感觉。不合常理的事往往结局也不会在人的意料之中。她的父母,很可能并不在这里。
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茶楼酒肆人来人往,来往的行人比肩而过。这是琼州最繁华的一条街道。那边的街口还有一行卖艺的杂耍艺人。
包子的肉香味引起了平荌的注意,她发觉,自己饿了。
“小哥,知道哪里有安静一点的书肆吗?”
买了两个包子,平荌咬了一口,稍带着就问包子铺的青年。
“安静一点的啊,”青年想了一下,指着那边一个巷口,“就从那个巷子进去,我记着应该是有一个的,位置挺偏。妹子你到时再打听下。”
平荌点头道了谢,转身走了。
但她却没去那巷子,而是在青年小贩愕然的目光中进了喧闹的酒肆。
酒肆中真的很吵。还没进门便听到男人粗豪的嗓音,劝酒声、吵闹声、行酒令的声音,几乎能吵破人的耳朵。
平荌静静地走进去。
除了老板看到她愣了一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纵使惊讶,酒肆的老板也不会把客人往门外轰。他敲了敲正倚着柜台看那边一堆汉子拼酒看得津津有味的小二,扬了下下巴示意接待客人。
小二看到平荌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抓下搭在肩头的毛巾,勤快地跑了过来。
但平荌却没有点酒。
她要了一碗白水。不花钱。
在酒肆老板无语的目光中,平荌就坐在窗口,就着白水吃包子,静静地用完了她的午餐。
旁边男人们谈论吆喝的声音都一一入得她的耳中,无论收敛的、张扬的、夸夸其谈的、自吹自擂的全部进入她的脑中,从一堆堆废话中剥离出她所需要的信息。虽然不够,但比没有要好。
包子吃完,平荌站起身,对着柜台后看向她的老板点了点头,走出了酒肆。
其实,茶馆和酒楼是更好的选择。
可惜,平荌没钱。
顺着包子铺小贩指点的巷子,平荌找到了那家书肆。
果然很偏僻。也很安静。
但书肆中的人却不少。
大宣是个文风盛行的王朝,虽然朝廷从上到下都信奉道教,崇尚修行。但治国取士仍用的是文章和儒家教义。读书和想读书的人很多,但有钱买书藏书的仍然只是一小部分。所以,书肆是从来不缺人的。
虽然买的少,看的多。
平荌决定让只看不买的大军再增加一员。
她走进了书肆。
这是她早已打算好的。她已经跟周家村村民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但却没学过识字。这样不好。知识是了解世界的第一扇窗口。不打开它,永远都会闭目塞听,看不到窗外的景色。时间久了,只怕就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大约是女子进书肆的情况太少见了,平荌进门时,不少学子抬头看了过来。见到平荌,都是一愣。但却都没有过来。有的低头继续看书,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显然少有跟女子同处一室。
书肆的掌柜是个中年文士,本来正要起身迎客,却在看到平荌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时又坐了回去,继续看书。
书上的文字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她对它们确实有一种本能的生疏,显然是不曾用过,或者很少用。
熟悉是因为她虽然好像不太认识它们,却奇异地能猜出意思。她脑海中的文字跟这个不同,但有些却十分相似,只是少上几笔,很容易就认出。有些虽然不太能认出,却能从上下文联系猜到。
平荌本就异于常人地聪明。不太熟悉的文字,她却很快融会贯通,明了了这文字中的所记述的意思。
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还有模模糊糊与记忆中不同的生活习惯。这里,一定不是她的家乡。
那么,唯一的线索,就在单叶筠身上了?
可是单叶筠在青阳门。
平荌去不了那里。
或者……单家?
平荌垂眸思索。
在平荌踏入书肆的同一时间,与她一前一后相隔不远的马家也回到了琼州。
按理说,他们应该比平荌要慢上许多。但马夫人不放心,拿到明面上的理由是担心平荌算计马家,实际上,马夫人更加害怕平荌趁她不在对马家人说些什么泄漏了她心中隐藏了许久的心思。
马染莹对这样急迫的赶路怨念深重,一路诅咒平荌。
到家时,这位大小姐从车上一下来就扑向了等在门口的朱姨娘,嘟着嘴委屈地诉苦。
朱姨娘与马夫人感情好,她又没有孩子,一直把马夫人所生的大少爷和这位大小姐视如己出,非常疼爱。
马染莹自然对朱姨娘十分亲近,甚至,时常比马夫人还要亲密。因为马夫人有时会斥责她,朱姨娘却不会。
马夫人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这一幕,她心里立时就是一抽,几乎维持不住笑容。
从前她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很难受,但毕竟忍惯了。如今却有了些不同,被平荌看透了心思,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暴露在台前的丑角,赤luoluo地难受。这股郁忿就有些压不住了。
朱姨娘已经迎了上来,开口叫“姐姐”。马夫人心里默念你应该叫“夫人”。她的脸上却挤出了热情欢喜的笑容,张口叫着“妹妹”。
“妹妹,你是不知啊,此番回程我们竟还遇见了一桩十分难忍之事……那个叫平荌的贱丫头竟然诬陷妹妹,我听了可是万万不信的,却是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将事情压下。后来,亏得那仙人心善,帮我等赶跑了马贼,又替妹妹洗刷了冤情……”马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在朱姨娘的扶持下往府里走。握着朱姨娘的手,她心里却忽然有一种情绪想要喷发而出,如果……如果那个仙人没有横插一手,此刻这个女人已经……
但紧接着,马夫人就迅速回神,现在再想已经晚了,沿路上那些下人的议论她不是没听说,个个都说朱姨娘冤枉,她已经不可能拿这件事做什么了,更何况还有仙人的证言。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叫平荌的丫头。
马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