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通过一本杂志看到林卓宇的介绍,进而认识了“新概念”,后来知道韩寒竟是第一届的一等奖得主,于是对它产生了兴趣。因为林卓宇投稿两篇并且全中,所以我也决定用两篇参加初赛。“90后作家掌门”,或许是激起了我心中的斗志,一定要和他比个高低。
从三姑那里借来了第二届的作品集,虽然时隔十多年,但感觉也还有参考价值。
应该说,第二届里面确实有不少好文章,但我认为以我的实力最少还是可以冲进决赛的,于是,两篇文章投出去了。
和朋友们夸下海口,拍着胸脯保证,百分之二百能进决赛,然而——网上说通知会在圣诞节至元旦期间到达,一月七日时,我却仍没有收到复赛通知。
现实很残酷,打击超乎想象,这算是我这一年来所承受的最大的打击。遇到朋友闭口不提新概念的事,担心别人问起,没脸说:我失败了。在人前装得若无其事,真正的苦闷只有在夜晚才会发作。那样的感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并非不想吐出来,而是痛得连嘴也张不开。
然而没过多久,竟戏剧性地峰回路转,十一号那天晚上回家发现一封来自《萌芽》的信件躺在我的写字台上——尽管我没表现出来,尽管爸妈冷眼以待,但我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兴奋异常,激动得连信封里的通知都撕坏一角。
那是一切的开始,我知道我要去上海,我要独自去上海,脱离父母的控制,第一次,前往遥远的地方,遇见未知,遇见希望,遇见梦的方向。虽然和家里迸发出一些火花,但最后还算是顺利得以前往,和于浩孟凡超两位哥哥一起,也算是不失所望。
不过波折还是有的,没有会考的成绩证明,一月十五日之前必须寄回《萌芽》
的复赛回执,都无法完成。给《萌芽》打无数电话无人接听,留言也没人回复,纠结了好几天,直到认识乔木,才知道一切都是没用的,原来是我想的太多了。
计划已经确定,夸张的路费,痛苦的联考,崩盘的成绩,都不重要了。二十五日,一天的车程晚上到达终点,下了高铁嗅到站台呼啸的冷风,激动,兴奋,开心,然后就是恐惧。没有想象中的安全感,上海在我,不像撒哈拉如三毛的故地家乡,它有它的美丽,可陌生的大城市还是让我不够舒畅,无法亲近自然,灵感也没有将全身充满,或许更多的恐惧还是源于第二天的决赛。
逛街逛到十二点,差点找不到回酒店的路,腿都快细了好不容易才回去。我和于浩看电影,孟凡超玩电脑,催他们两个快点睡觉,我第二天还有比赛,于浩倒是好说,一困自己就睡了,孟凡超越玩越精神,让他设个闹钟,他非要找个牛×奇葩的,明明自己就是奇葩,找来找去找了半个多小时,动静早能构成扰民了,最后四点我算是不知怎么的睡着了,他搞到五点貌似设了个十点半的闹铃,结果早晨九点我就自动醒了。缺少安全感,还是担心比赛,反正差不多吧。
九点半他俩也基本醒了,让他们早点走,吃完早饭就去考场,他俩非说不着急,闹到最后快十一点才出酒店,时间赶得很紧,也怪我自己也太懒散,不过倒也按时到了考场报到——嗯,一点半的考试提前一小时报到,感觉晚点也没什么关系。
等待的那段时间,听周围的考生交流,讨论各种各样的事,以前的比赛,家乡,视野,阅读量。来自五湖四海各个民族都有,一百五十人,看着他们,想着有多少人是像我一样想要抓住梦想想要去到更遥远的前方。
平常心最重要,可是这比赛对我来讲本身就不平常,所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到了最后干脆放弃,只是写作而已,如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随意,这样就好,无论怎样我都是我,写出来,就可以,然而——看到题目的时候就傻了,第一个题目给了一段话——一个人走向河边,芦苇丛中划出一条小船……用《水浒》体或《红楼》
体或《西游》体或鲁迅体或沈从文体或张爱玲体写作视野问题,我根本没看过张爱玲和沈从文的作品,《水浒》又不喜欢,《西游》
没有看过书,只剩下两个,可是自认没有雪芹的能耐,只有选择鲁迅。看过他的书不多,不过可以用韩寒体代替,这样的话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头绪,只是想了几个思想方向,觉得都太过肤浅,又不得以放弃。
第二个题目相对简单,命题,“第十三个星座”。第一眼没有感觉,知道自己写不下去。我没有那么敏捷的文思,灵感不来光顾,我真的不知如何动笔。然而第一个,太难。
若是平时,我必是知难而上,可是这次,竟退却了。担心自己写得不好,害怕不能发挥全力,于是选了第二个,违背了自己,其实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最后确定了一个稍微不错的思想路线,体裁则是徘徊在小说和童话之间,三千不到的字,导致剧情的展开过于迅速,感觉少了很多东西,就只剩下了个故事支架和中心灵魂。
笔法过于生硬幼稚,觉得完全放不开去写,到了一半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写不下去了,不是因为不会写,而是感觉不是自己的东西,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只为把一个思想用特别的方式呈现在考官的面前以博得别人眼前一新获得好评。完全的功利心理。
出来后,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思想的展开方式了,除此之外,没有一样值得称赞。大概可以预知到与一等奖无缘了。一百五十人,近二十名一等奖,而我,会排在外面。即便拿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果没拿到,就证明我软弱得可以。
想了好多。我曾那么确信地告诉自己,我只为了我自己喜欢而写作,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那我又在争取什么呢?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只想让更多的人认可我、承认我——这种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也用过太多太多。
我询问,我做错了吗?我想要的第一,我想要的荣誉,我想要的名声,我询问,我想要这些,我作为一个平凡的人渴望拥有这些,我错了吗?我当然没错。世人会是这样回答我的,安慰我,亦是安慰他们自己。以前我试着相信,但其实明知道还是在欺骗自己。世人争功夺利,他们不会说自己是错,相信他们,就是与污浊同流。我知道我只能问我自己,只有我能告诉我什么才是对错,只是我又没有办法开口。很显然的事情,为了功名我连自己的意愿都能抛弃,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说服我自己?
写作,是因为我内心的喜爱,是我想把心中的世界表达与众人共享,当然,如果能有一点稿费自然是很不错,可是它永远都不会是我的职业,我不会用它来养活我,更不想让它与金钱利益扯上什么关系。我很多次这样告诉自己,那么,我如果违背了,去用文字换钱了,所以我就错了吗?世人告诉我没有,可是我知道只有自己明白什么是对错——只是不想去接受罢了。
不肯向现实低头,现实逼你不得不低头,若不这样你就不能活,这样看来我真的别无选择。
很迷茫,很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很讨厌会和现实妥协的自己,很憎恶变得功利的自己,很害怕违背了自己的自己。但是到底应该怎样,我真的看不透想不通了,而且不会有人给我答案,如果自己不能从中找到平衡,就只能游离在痛苦的边缘,不断地思索,不断地烦恼,不断地欺骗,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伤害自己。
这些,就是我能想到的。我应该感谢于浩和孟凡超,因为他们的懒散而把我撇在考场口一个小时才让我有时间思考这个已经反复思考过几年的问题,尽管最后我仍没有得到答案。
第十六届,还有十几个小时就正式结束了,颁奖仪式我会去,或许抱着一点点希望,幻想着要是运气好,要是其他选手的素质更次,没准能搞个一等奖试试。
浪漫主义者相信奇迹,然而这不是奇迹,这是欲望,只是欲望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人,错的是我。赤裸裸的功利熏心,想要撞上幸运女郎,简直就是可耻。
到了最后,我获得的是什么,我失去的又是什么?我真的不懂。然而,第十六届已经确实过去了。
正年轻
文/辜渝新荣。
其实已基本忘记当时写下参加初赛文章第一个字时的感受,只是似乎刚刚才怀着如释重负的心情把厚厚的信封塞进邮筒转过身急着找到一个麦当劳的窗口买一支脆皮甜筒,再回头发现自己站在萧瑟的风里对过是夜晚里的淮海中路。播放器里循环着的是gala的娜娜。
忽然夏夜,化为晨冬,潮落无声却汹涌。
我住在厦门,亚热带季风气候,虽然冬天不至于暖和到海南三亚那般短袖短裤,毛衣和薄外套总不可少。比赛前父母亲从新疆驱车来接我,带着上天山时才穿的厚外套,是我自己要求的。北方人在冬季阴冷的南方待久了,只要去到一个纬度稍微偏高的地方就会草木皆兵。到上海第一晚在二十五号,父母路上开了不少夜车,体力已达极限,住的浦江之星是陈老师带队,待我知晓既定的活动已经在我念都念不通顺的地方开始了之后,看着父母倦容,不忍再多说让他们添堵或是担忧的话,即使我非常想见一下作为福建同人的呼呼,看何其芳和沈从文的荣琦君。却也只是在灯全部熄灭只有电脑的光要死不活地照着键盘的环境下艰难地写着和校刊主编约好的一篇文章。空调的声响轰隆隆,比旧家作母亲嫁妆的冰箱开始制冷时发出的声音还大。似乎可以透过微弱的光看见热气一股卷着一股朝着我的全身扑过来,就像早晨第一节下课去上厕所出来看见尘埃粒子在太阳光线里争先恐后袭过来就会屏住呼吸一样,不愿意再待在这样禁闭的气味疏离的环境里。去买酸奶。
外套叠放在父母睡的床里侧的床头柜,索性不要穿了,围着大红色的手织厚围巾只穿着绿色卫衣出门。并不想在魔都这样的充斥时尚潮流的尖端城市红配绿会遭来怎样的白眼,其实更大的可能是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偌大城市每个人都在疾步走向属于自己的一隅,走向它,眼里便只有它。我不也是?
已是夜里十点半,和厦门一样,灯火通明,像是只是刚入夜。
夜色温柔。我想不到这样的城市仅仅是在十点半就变得如此安静,虽然后来了解到这里虽然也不算偏,毕竟不是闹市区,正如初到厦门的我发现这里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浪漫而又冷漠无情。
宾馆楼下的超市大概是早已关门,对过的红色报刊亭四面张贴的海报被风卷起又放下,沿街的饭馆商铺都早已拉下铁门。街对面复旦中学挂起来的红灯笼晃呀晃。空空洞洞的。
记得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去找饭馆儿时看见沿着淮海中路有一家全天营业的便利店。双手插袋,脖子缩进围巾里,变成普通的过路人。充其量是穿着怪异的普通过路人。路两旁人行道狭窄,没装修完的门面门口堆起的水泥挡住了去路,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在脚边颓靡地缠来绕去。对面身后偶尔路过一两位行人,裹着长到腿肚的呢子大衣和格子围巾长卷发被风扬起,洗发香波的气息冰冻之后溜进我鼻腔,踢踏踢踏的后跟声短暂仓促。
我一点儿都不冷。我虽然全身都缩着,我知道就算放开了,也不会冷。我抬头看天。人都说不管身在何处,自己与自己思念的人所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看见上海黑压压的没有一丝一缕月光的天,我想起故乡小城始终泛着红色的愤怒的子夜。
大概就连天都不是同一片天了吧。
在便利店里看见《萌芽》。二月的,最后一本,静静地和一堆全是奢侈品的时装杂志摆在一起。那天二十五号。第一次看见便利店里卖出的杂志,也终于不再抱怨萌芽官微每个月很早就开始推出下个月的内容了。
因为真的已经出版了呀。
我不会说什么看见那本《萌芽》的时候觉得它温柔极了,整个世界都宁静了的话。想来这一本《萌芽》卖不出去是因为内页有很多地方都在印刷的时候被折得很不平整。可毕竟是第一本在一月的上海买来的二月的《萌芽》,它本身意义非凡,就暂且让我将它作为我最最珍贵的一本《萌芽》吧。
而第二天也还是穿着厚外套去比赛了。巨鹿路的街道很窄,在钱塘江路下车不记得拐了多少弯穿过多少条彼此之间名字毫无关联的路,我们来到巨鹿路。大概是从六百零几的号数走起,顺着窄窄的人行道走下去,六百五十,六百五十一,六百六十五,六百七十,一个号数一个号数念过去,我看见便利店,早餐铺,还有一个门牌号下好几个分号的小店和走道迂回幽长的住家高层。
路过与我无关我却记在心间的一间间屋子,就像数着一个什么历程,关于时光什么的,隐秘感。一下又一下。
路过六百七十五号的时候,我没有进去,甚至不曾作短暂停留,只觉得似乎是家一样的地方总是会再去的。我也不知道我何来这样的盲目自信,只是现在想来,当然是非常后悔。
整个赛事进行的过程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当然不会一样,却也不生疏。不知道为什么,一踏上上海这地方,我一点都不生疏,不能说自信,我是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是这感受。大概是前一日吃兰州拉面油泼辣子放得多了些,三个小时中有两个半小时整个腹部里面的器官彼此战得酣畅淋漓,似觉得在考场里做了一场梦,醉生梦死。
考完先在楼下等荣琦君出来,该是从人前到了人后,还是没有,回过头看见母亲挤在人群中,终是离去。我什么都没说,父亲母亲也什么都没问,我们只是安静尾随陈老师的队伍离开了我醉生梦死,或许是唯一一次如此醉生梦死的地方。我没回头看一眼。
第二日乘地铁去外滩,找邮局。从逼仄的被摩天的楼挤出来的巷子往外看,眼睛能接受到一点点浦东的各种中心大块的玻璃反射的光。
卖明信片的人好脾气,看脸相年龄应该是在五十开外,气质非凡。身材高瘦发型三七开,整齐。哼着昆曲的间隙用好听的上海普通话问我要什么,慢条斯理从玻璃柜里抽出一沓大红色的贺岁明信片,听我说要风景的,又慢条斯理地把喜庆放回去,努力找出一沓素色的已有些发黄的明信片。“这个好不啦。”我点头,再要十张一块二的邮票。“一块二太多啦,要不了一块二。八毛就够啦,拿八毛的吧,好不啦?”
用了很久很久去写这些片,我听见卖邮票的大叔坐在我身后哼着另外一首昆曲,装作来办手续的人,再有人来买信封邮票的也不管,一律似乎是没看到。曲调悠长。
十二点半匆匆吃罢饭从豫园到青松城坐地铁要倒好几次,是在老西门那一站吧,我们在地下二层等地铁,刷微博。打开那张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图片的时候我只是一直念着一句话,念出声来。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
百分之二,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九十。甚至不用放大,我一眼看见自己那串就像鬼画符一样的名字,再往上一点点是呼呼,或者月与草或者是李荣琦。我们在一起。
结局自然皆大欢喜。
我大概算不得第一个离开上海的吧,二十八号清早,荣琦君是无缘在十六届的上海再见,前几日我们约定等到他来厦门,一定再见。风还是那股寂寥深夜钻入我围巾的风,书报亭的海报也还在红色铁皮上飘飘摇摇。什么都没变,可的确又有什么已经改变,我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