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哪怕流言蜚语渐渐终止,笑妍也会有意无意地回避致野。
那是2008年,奥运会开幕前的四个月,春意盎然。
电话依旧是关机,坐在长椅上有些不耐烦的笑妍准备起身收拾回家。
起身的瞬间……“徐笑妍?”
“蒋致野?”
卡其色外套,水磨牛仔裤加浅蓝色围巾,比笑妍高出半个头的男生突然拍了一下前方女生的肩膀,然后女生回头,愣了几秒钟,在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
最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向阳街道,血色黄昏,以及随处可见的棉花糖小贩。
那年向阳街道挂满了为奥运会加油助威的横幅,放学回家的时候数满四条大概就到笑妍家所在的楼了,然后再走两条的长度就到了笑妍家后面正对着的致野家。
街道被红色浸染,投射出浓烈的喜庆味道,孩子们在阳光下追逐玩闹,都是满满闪烁的幸福感。
每天被这红色的氛围感染,仍旧一起默契地上课放学赶去补习班,直到奥运会闭幕的那天,仿佛早就注定好的东西才像由远及近的列车冲向自己。
——致野要去加拿大留学了。
“选择在高二就去,可以躲过国内让人压力沉重的高考,加之致野的父母一直在国外经商可以和儿子团圆,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番话是笑妍在饭桌上向自己的父母告知致野要出国的消息时做出的解释,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即将目送一个普通朋友离开一样无惊无喜,爸妈感慨一个这样好的男孩子终于要走出去了,便嘱咐笑妍到时候一定要去机场送送致野。
默默地点头。
“人生总需要告别,告别总需要眼泪,眼泪总需要回忆,回忆总需要相伴。
所以这段人生里,有一段时光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才算完整。”这是笑妍十五岁生日,致野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上随附的赠言。可大概没有人会知道,那天晚上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笑妍看到这番话后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通宵。
两个人在长椅前莫名其妙地偶遇,既惊讶又惊喜。
“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我以为你迷路了。”笑妍说。
“手机没电了,真不好意思。”致野回答。
彼此的对话很礼貌,少了四年前飞扬跋扈与得理不让人的稚气和亲昵,保持着刚好的距离。
晚饭是在笑妍家吃的,饭桌上笑妍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为刚从加拿大回国的致野接风洗尘。
“嗯,这次回来是要在国内做两个月的交流,两个月之后可能就得回加拿大了,特意选了这里,也是想回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变化。不过好在阿姨还是那么年轻,烧的菜还是这么好吃。”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夹给致野一颗四喜丸子。
“那现在还是单身吗?你不知道我们家笑妍这几年上大学,跟中了邪似的,一个男朋友也不交。”笑妍冲着妈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低下头继续扒饭。
好像也在等待答案,如果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心里肯定会像卸下一块悬空的石头一样一下子宽慰起来,但事实上当男生做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的回复时,笑妍还是强逼着自己笑了笑,附和着妈妈说出“好事啊,长得漂不漂亮”这样的话。
终究,答案对于笑妍来说的的确确是致命性的。
四年前的突然出国,让正准备表白的笑妍一下子乱了阵脚,男生的生日是8月25日,正好是奥运会闭幕式之后的一天,而致野却要在闭幕式那天就飞去加拿大。
本来一切玄机都藏匿在礼物中,如今却无法看到对方第一时间的表情或是回答。
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为什么却要在我做好了准备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消失?
这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比列车和飞机速度还要飞快地投映出结局。
晚饭结束,妈妈执意要笑妍带着致野去市中心转转,去看看城市这几年的变化。
笑妍只好听从妈妈的旨意。
华灯初上,小城褪去了四年前的青涩。
“四年,是一段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的岁月,你看这城市广场都扩建好几圈了。”
笑妍哈出白色的气体。
“Ane常常说一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一样,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致野说道。
“Ane是你女朋友吧?”
“嗯,她是加拿大人,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说着致野拿出手机里女朋友的照片给笑妍看,笑妍看到画面中皮肤白皙的女孩,然后发出赞许的声音。
没有目的地像高中放学一样并肩行走,路过下午经过的长椅前,致野发现旁边的垃圾桶里有一束崭新的捧花。
“竟然有人把白玫瑰丢在这里。”致野说道,白玫瑰是致野最喜欢的花。
没有人知道那是笑妍丢弃的,就在下午偶遇致野之前,正准备起身回家的笑妍看到致野时一紧张顺手就把花丢在了垃圾桶里。
和四年前机场送别的情形何其相似,没来得及送给对方的礼物被丢在了机场的垃圾桶里。
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坐在沙发一侧的致野因为过于无聊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各个国家队拿着自己国家的旗帜一一入场的笑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男生身旁。
笑妍注视着正在熟睡的致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扑通扑通的心跳就像那时几个月前从广播中听到的致野的声明一般。那一刻的紧张不需要任何确切的答复,不需要你也喜欢我,只要我可以这样安静地看着你就好。
因为从那时开始,从知道你要离开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自己掉进了这个时间的深渊。这也是为什么我慌张地丢掉了礼物又丢掉了花束的原因吧。
成长岁月中的喜欢大致都是以牺牲时光为代价的,那时候的我们等过了一个又一个四年,我们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秘密的心事,就像放学回家看到对方吃到自己刻意为他留的牛丸而流露出幸福的表情一样,就像坐在公园草坪上一起写生看天鹅时的悠闲自在,就像我熟悉你的喜好,知道你家里的样子,知道你喜欢的花卉味道。
所有本该一瞬间就释放的心事却都被自己深埋在了这四年的时间里,不露声色地,只有自己清晰地明白那晚在对方面颊前的那一个吻代表着什么。
或许四年这段时光,我像个傻瓜一样默默地等了过来,但好在,我终于得到了那个四年前的回答,即便这个回答并不是我想要的。
海到黄昏才跳舞
文/沈佳英。
我看了很多遍开头,暗红色的黄昏在我的屏幕上从容不迫地打开,一遍又一遍。
落日挂在山头,钢琴的旋律轻声流淌,非常善解人意地一路伴随着诺亚缓慢移动的小舟,他划得很慢很慢,如同在时间之河上游弋,夕阳温柔地笼罩着湖面与山野,温柔如醉。他带着一群白色的天鹅归来,鸟群振翅而过的剪影,映在她的窗户上,映着她暮年的脸。原来一生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都老了,他安稳平和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当时的痞气,她一身红衣依稀可见当年放肆欢笑的样子。她每天面对的世界都是陌生和空白的。他于是每天为她读书,故事写在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上,她不知道,他每天为她朗读的,不过是他们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那个时候的青春都在盛开。诺亚脸上还没有胡子,面容光洁英俊,似乎就在等着这场倾心。他和芬恩一起在木材加工厂做着纯粹的体力劳动,每天拿很少的工资,却有着清澈如洗的笑容。那天晚上的游乐场,芬恩嬉笑着和漂亮女孩打招呼,诺亚脸上盛满笑容,目光却四处游离。直到看到旋转木马上她无所顾忌的放肆笑容,那一身红衣像火焰一样燃烧在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再也没有能够移开。他不顾一切地跳上摩天轮,就像一个无赖的少年那样悬挂在她的面前,用丢失生命的危险让她答应与他的约会。那么危险,就像爱情一样危险。
他们在马路中央跳舞,《每日每夜》的歌声悠扬地响起来,贴合着他们柔情似水的脚步,夜凉如水。年老艾丽脸上的表情丝丝入扣:他们相爱了,是吗?
他们相爱了。在青春最好的时候,在年轻的危险重重的夏天,以奋不顾身的姿态。在街上旁若无人地亲吻,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前头,在小树林里摇来晃去地穿梭,笑声在他们身后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村里老人乐队快乐而自由的伴奏下,他怡然自得地跳着踢踏舞,他们每天争吵,又每天和好……他带她来到那间破旧的木屋,就此记住了她的话:白色的房子,蓝色的百叶窗,一个可以看到整条河流的可以画画的房间,一大圈老式围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