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风说,叶翔性情高傲狷狂,目无下尘,可云飞飞的叶子,却从不曾与高傲狷狂沾上过边。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给蹂躏在生活的最底端,如微尘般卑贱生活着。
此刻,他身份已泄,甚至也曾像一代宗主般发过命令,可他看来却更不像名震天下的叶三公子了,甚至不像一个人。
而像一团烂泥,披着上好素缎的烂泥,无力地趴倒在地上,将一坛的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酒水浸肆了满脸,又从唇边挂下,淋透了素袍,沾在了皮肤上,更显得整个人虚弱无力。
云飞飞奔过去,一把夺过酒坛子,叫道:“你疯啦!”
叶翔由她抢了过去,仰脸惨笑了一声,道:“你来了也好,再去帮我搬一坛子酒来吧。”
云飞飞一晃酒坛,才知偌大一坛子酒,已经喝得光了。
从他赶走开天盟的手下关上窗子,到云飞飞来到他屋中,不过盏茶工夫,他居然喝完了一坛酒,这速度也实在够惊人的了。
云飞飞气恼之下,也不加多想,又是“啪”地一声,清脆甩了一个耳光,叫道:“疯子,滚你床上睡觉去,不许喝酒啦!”
叶翔捂住了脸,似是怔了一怔,然后苦笑道:“飞飞,你知道我是谁了,还敢再打我?”
他的唇边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和面容一样惨白,而捂住脸的手亦是白中泛青,在窗棂透过的一缕阳光反衬下,甚至带了些近乎凄凉的透明。
云飞飞拼尽力气拽起他,叫道:“我有什么不敢?我救过你,从此你就是我的叶子!你必须听我的!”
叶翔由着她推搡着自己,笑道:“你个疯丫头!你可知……你可知我好生恨你救了你?你可知……我其实宁可自己当日就死了。”
他给云飞飞按上了床,依旧呵呵笑着,黑眸子里又是甚么在涌动,却又给生生抑了回去,那眸子便更显得黯淡了。
云飞飞眼见他躺下,又打开柜子,翻出一套小衣来,叫道:“来,把干净衣服给换上。”
叶翔摇了摇头,道:“不用啦,你闹了一天,也去休息吧。”
云飞飞瞪起眼来,狠狠道:“你不换么?那我来帮你换啦?”
她说着,真的伸手去解叶翔衣带。
叶翔显然不惯她来这一手,有些手忙脚乱地躲闪着,慌乱道:“算啦,我自己来换,你出去,我就来换。”
云飞飞原只作势而已,见他应了,并乖乖抓起了衣物,才莞尔一笑,掩门出去,静静等待着。
隔了许久,她方才问道:“你换好没有?”
问了两遍,才听得叶翔含糊应着,忙推门进去时,气得差点晕倒。
叶翔的确换上衣服了,却连衣带都未系,又坐到了地上,倚着床沿,拿了一坛酒疯灌。
云飞飞抢过酒坛,又是气恨,又是惊讶,叫道:“你怎么又喝酒了?从哪拿来的?”
叶子也不恼,绻起身子爬到床下,摸了一会子,顶了一头一脸的灰出来,手中却已又多了坛酒,灰灰的酒缸,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也不知是几多年前的藏品了。他笑道:“我小时候就爱喝酒,母亲不让,我悄悄买了许多来藏在床下,半夜偷着喝。一转眼,竟快十年了,方才突然想起来,居然还在。不过,母亲,母亲若知道我这么不成器,只怕,只怕在坟中也要哭泣吧?”
他依旧笑着,通红的眼圈霎了一霎,已有水滴滚落,而他立刻飞快拍开坛盖,提起坛子来往口中倾去,趁机将酒水淋了一脸,便再也看不出沾在他面颊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酒水了。
“既然你知道你母亲会为你哭泣,你还不振足些啊!”云飞飞又要去抢酒坛。
但叶翔这次并没有让她抢着。他不过轻轻一甩手,酒坛已闪了过去,再一伸手,已经将云飞飞的手握住。
“飞飞,让我喝吧,求你了。”他咬着嘴唇,眸光如湖水泛着涟漪,有一种妖异的凄凉和俊美。
“司马澄废了我武功,还让我,做下了平生最大的错事,我……我……”叶翔的声音哽住,又提起了酒坛。大口的酒水狠狠吞咽下去,连同喉下越来越大甚至迫得他无法呼吸的气团。
“叶子!”云飞飞的心忽然就软了,天知道,他在遇到自己之前受到过怎样的创伤和折磨!这个跟孩子般蕴着委屈泪水的男子,此时带给她的痛惜,竟让她心头疼得有点扭曲,与刚被情人背叛的疼痛纠结在一起,分辨不出属于哪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