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米丘趁杜鹃熟睡以后,悄悄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出了卧室的门。他钻进衣帽间去摸杜鹃的包,通常情况下,杜鹃的包喜欢搁在衣柜中间的那一层。米丘拎着包走进了洗手间,从里面将门反锁,拉开拉链,将杜鹃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唇膏、眼影、粉饼、纸巾、钱包等,唯独没发现他想找的手机。他清楚地记得,杜鹃的手机一直是放在包里的,可是现在却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了事情果真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变化。一个人,如果毫无来由地突然改变了一贯的生活习惯,这本身就意味着这个习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坏处或者可以预见的风险。杜鹃为什么要改变这个习惯,她又预见到了什么样的风险,米丘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危险或危机就在他居住的这所房子里,就在杜鹃和他之间,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往往使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米丘将杜鹃的包原样放好,又悄悄地走回卧室,推开卧室的门,米丘吓了一跳,杜鹃已经靠在床头上,眼睛毒辣地看着他。米丘有些心虚,很不自然地笑着说,我吵醒你了,我肚子有点不好,估计是晚上吃坏了什么东西。杜鹃从鼻孔里哼了一下,说,米丘,你一撅屁股我都能算出来你拉了什么屎,你去做什么了我很清楚,怎么样,你很失望吧,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真正睡着,我就在看着你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吗?杜鹃说完,从身后的枕头下摸出手机,随手丢在被子上面,说,你不就是想看看我的手机吗?看看我在和谁天天在联系,发了什么短信,里面有没有你爱我我想你的内容,好啊,拿去吧,这个手机是你帮我买的,现在物归原主,从今天起,我不用手机了,省得你老在我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地恶心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是肚子不好,疼得厉害上洗手间的。米丘申辩道。
杜鹃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鼻尖上,说,你太小看我杜鹃了,我都懒得和你说话,别再烦我,我可没你那么无聊,我要睡觉。
杜鹃真的睡觉了,姿势还是一贯的背对着米丘。米丘却彻底没有了睡意,他索性来到客厅,依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想着他和杜鹃曾经的美好爱情。
一年前,米丘发现了杜鹃的异样,不是一点,是种种迹象都在向米丘发出强烈的信号。
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米丘和杜鹃靠在床上一起看韩剧《浪漫满屋》。米丘对韩剧一向没有好感,他觉得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故事,不但虚假而且非常做做,尤其演员之间那种傻瓜似的对白,有着日本电视文化显著的特征,是一种故作浪漫。所以,米丘没看半个小时就有了睡意,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杜鹃已经不在他的身边。起初他也没有注意,以为杜鹃上了洗手间,恰巧这个时候他也想去洗手间,他就出了卧室,在经过客房的时候,他发现了异常。客房的门虚掩着,里边一片昏暗,但在这昏暗中有一处明亮耀眼的荧光在闪烁,米丘好奇地推开门,看见了斜躺在床上的杜鹃,而那明亮耀眼的荧光来自杜鹃的手机。米丘随手打开客房的灯,神色有些异常地问杜鹃,你在干什么,在给谁发短信?米丘猝不及防的出现,显然吓着了杜鹃,她触了电似的从床上弹起,面色潮红,条件反射地将手机藏在身后。米丘没有犹豫,几乎是逼视着杜鹃说,拿过来!杜鹃没有动。拿过来!米丘提高了嗓门。这一声,杜鹃已经不止是面色潮红了,她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这种无言和反常的现象彻底背叛了杜鹃,米丘不再犹疑,一个箭步冲过去,强行夺过杜鹃藏在身后的手机。杜鹃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床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米丘打开了杜鹃的手机短信,他被惊呆了。
老鬼:我快坚持不下去了,非常想你!
杜鹃:我也是,很想你!
老鬼:如果十年前遇到你是多么好啊!
杜鹃:人生总有许多的遗憾,好在老天有眼,还是让我们相遇了。
老鬼:注意保护自己,短信看完立即删除,我不想让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杜鹃:你真是个细心的男人,有了你,我的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老鬼:我也是!
杜鹃:嗯,思念很伤人,也很甜蜜。
老鬼:更多的是伤人吧,但还是愿意去思念。爱情也许就是主动地去伤害吧!
杜鹃:我们别谈爱情,太奢侈了。
老鬼:呵呵,好的,我理解你!
杜鹃:谢谢你的理解,有人牵挂就是一种幸福,尽管那幸福有时酸酸的。
……
米丘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他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他的眼睛直视着杜鹃,胸膛高高低低地起伏着。
老鬼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米丘强压着怒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是那么过于强硬。
杜鹃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一分钟。
米丘无法再沉默,不说是吧,你在逼我,杜鹃,你不要逼我啊!
杜鹃一直深埋着的脸在这个时候微微侧过来,她的眼神掩藏不了惊慌和虚弱,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谁,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米丘重复着刚才的疑问。
其实……老公,是你多想了,我们就是发发短信什么的,偶尔聊聊天,他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其实……
没有那么多其实,你不觉得你在说谎吗?米丘强行打断了杜鹃的话。
你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能说出这么一大堆想啊,思念啊,爱啊的话,你自己会相信吗?
杜鹃的脸又埋了下去。
米丘有点气急败坏,嘴里说着我倒要看看这个老鬼是个什么人物,能让你迷恋的那么深,拿起手机就要拨打老鬼的电话。杜鹃一下跳起来抓住了米丘的手,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老公,别这样,我求你,请你给我留一点尊严好吗?
这一刻,杜鹃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我不要尊严吗,作为一个男人,难道我的尊严就可以被你们随意糟蹋?我们结婚6年,你一直不愿意给我们生个孩子,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件事与这个老鬼的存在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们认识才半年,你别越想越离谱,不可能的。杜鹃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米丘再次拿起了手机,这一次,杜鹃没有制止,她低着头从米丘的腋下钻出客房,在米丘的身后说,老公,你不要得理不让人,你如果非要坚持这么做,我没有资格阻止你,但你会后悔的,一定的。
这几乎是一种威胁和挑衅。米丘怒不可遏,啪的一声将杜鹃的手机摔得粉碎。
他们的冷战正式开始,彼此也不怎么说话。
这一天起,一个被筒分成了两个被筒,这是杜鹃的主意,米丘晚上回家看见床上已经铺好两个被筒的时候,愣了许久,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化解眼前这个矛盾的办法,他暂时只能听之任之。杜鹃做饭只做她一个人的,有时干脆不回来,回她母亲那边去。
杜鹃的母亲是中学退休老师,斯斯文文的,大家都叫她闻老师,闻老师对于杜鹃最近一段时间回家次数的明显增多没有特别留意,因为杜鹃每次回来都告诉她米丘出差或办其他事情去了。慢慢地,闻老师看出了端倪,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她就问了杜鹃。杜鹃没敢说实话,试图搪塞过去,奈何闻老师是她的母亲,母亲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闻老师说,米丘这孩子挺好的,你别欺负人家,过日子就好好过,你那脾气我还不知道啊,整天咋咋呼呼的,还特别喜欢小题大做,你们是不是吵嘴了,你说实话,我估计,多半是你的错。
听母亲这样说,杜鹃就不干了,颇委屈地说,妈,您怎么胳膊弯子向外拐呀,有您这么当妈的吗,再怎么着我也是您女儿呀,您就算不帮我,也别帮着一个外人啊!
谁是外人,米丘吗?闻老师夹了一只鸡腿给杜鹃,接着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哪个我都心疼,就像你大嫂,她那么对我,我还是拿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人心换人心啊,米丘的父母不在我们这个城市,一个外地的孩子,不能欺负人家。
您怎么不担心他欺负我啊,妈,他把我手机都摔了,有他这样的吗?您说谁欺负了谁!
闻老师笑笑说,你也不算什么善茬,赶明儿,没事你一个人少来我这里,要来你跟米丘一起来,我不是嫌弃你,你爸不在了,你哥哥他们又远在宁波,我一个人已经清净惯了。你也老大不小的,我看呐,你就是闲的,趁着还年轻,赶紧生个孩子,家庭就是这样,没有个孩子总显得空荡荡的,没抓没落的,这人一闲,就喜欢没事找事,生闲气,有个小东西缠着你,听着他哭啊闹啊,跟你撒娇逗乐,你的日子就觉得踏实,生活才有奔头。
杜鹃明白,尽管母亲还不知道她和米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凭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和生活阅历,那种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担忧和顾虑,字里行间渗透着的关怀,杜鹃能感觉得到,但她只能以沉默来回应母亲。
晚上,杜鹃只好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的家,母亲的话就算不全听,但总要有所反应。打开房间的门,家里空荡荡的,米丘不在,但她发现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杜鹃就走了过去。盒子是粉红色的,盒盖的正中间是丝带盘成的一朵花,盒子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米丘留给杜鹃的。
鹃,上次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这是我给你新买的手机,卡也在里面,是用我的身份证办的,希望你能喜欢。妈妈生病了,这两天我回老家看她了,你一个人多保重。米丘。
落款的时间是昨天的。杜鹃捏着那张纸条,愣在那里,她有些愧疚了。上次的那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她都是始作俑者,该检讨的应该是自己,米丘只不过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尽管有些地方做的有些过火。恍惚间,杜鹃感觉眼泪丝丝的,她轻轻擦了一下,快速拿起了茶几上的座机,拨通了米丘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米丘。米丘问,是鹃吗?杜鹃没有说话,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出于自尊,她不想让米丘发现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米丘接着说,鹃,你能打电话过来我很开心,说明你原谅我了,我把妈妈安顿一下,过两天就回去,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杜鹃听着米丘的话,眼泪汹涌而出,她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让米丘听到,但米丘还是听到了。
鹃,你哭了吗?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米丘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杜鹃已经无法听清,她的情绪失控了,她显得慌乱无序,她被彻底弄乱了。
杜鹃一直等到自己稍微平静下来,才轻声地问了一句,妈还好吗?
米丘说,老毛病了,只是这次比较厉害一些。
杜鹃说,告诉妈妈,我想她,有时间我会去看她。我有点累了,我挂了。
挂了电话的杜鹃,长时间呆坐在沙发上,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