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家庭家居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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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何做衣服

想做出什么样的衣服呢?说得极端些,有时会在发布会结束的瞬间才能明白:“哎呀!这种感觉我没有完全表达出来。”

通过服装想表达出来的东西,如果用语言来阐述,就是“坏家伙比老好人看起来迷人”,或者“活着就是要与孤独做朋友”之类,听起来很文学。究其根本,还是对西方美学概念的反抗。然而长年浸淫欧洲文化,也使我在某些方面融合了西方的东西。但如果以融合妥协为目的,

那设计也将停步不前。

我不画具体的设计图。我会将自己的意图首先用语言,或者说,将关键词传达给助手。每次发布会的关键词都不尽相同。比如,准备2 013年春夏女装发布会的作品时,我是这样说的:“这次要做的衣裳,要松松地悬垂下来,像幽灵一样。而且要穿脱方便。”这听起来很抽象。

将我的想法逐渐具体化,每逢发布会,都是一次全新的试验。为此,面料部门和制版师之间的沟通非常重要。比如,当制版师提出“要做出这样的感觉,用这种面料比较好”,面料部门就会拿来实物给制版师看:“我觉得这个跟耀司先生说的感觉相符。”诸如此类,像打乒乓球一样不停地交换意见。

面料部门有五名员工,制版师由男女各三十名员工组成。我就像是一个交响乐团的指挥或是电影导演。就连我自己,最初也看不到明确的具体的衣服样子,全都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所以要将想法具体化,如果没有高水平的技术人员便很难达成。

在制衣工序里,一般把画线做纸样的工作叫作“画型”,而我叫作“描型”。通常是要使用尺子。而在我这里,只有画前片和后背的中心线,也就是说垂向地心的那条线的时候,会用到直尺,其他的线我都教助手“描”出来。大家说我完全是用素描。描出来的线每条都要用得上。

在文化服装学院读二年级的时候,有小池千枝老师的授课。我至今仍记得他说过的话:“人体是一个奇妙的立体。直着切画进去往往比较吃力。所以线条要斜着画。”起初,对于“斜着画”我不太明白。可是当服装做多了,渐渐开始心领神会。使用面料的时候也一样,薄的面料,我喜欢斜着剪裁。

衣服做到一半,就要请模特试穿。一边看着模特的穿着感觉,一边进一步提出修改要求:“这里不对”、“我没有想做成那样,再这样一些”等等。然后用大头针固定,说起来对模特们很抱歉,有时候做着做着就直接从模特身上把衣服解下来。

也许有人觉得这一环节完全可以使用人体模型,可我认为人体模型只是一个尺寸的模型。它是个平均尺码的模子,并不是真正的人体。也许它拥有着理想的线条和形态,但实际上这样的人并不存在。人体包括脸在内,实际上是左右不对称的,肩部也会一边高一边低。在人体模型上试穿,缝制得再完美,真人穿上以后也会出现问题,往往有一些地方不够自然,所以我认为请真人试穿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非常繁琐的工作,来我公司工作的人,不管毕业于多么好的裁缝学校,都要在我这里从零开始。

比如对于胸部的剪裁,裁缝学校出身的学生一般使用深的模型(抓起来缝的部分)来学习。可是到我这里来,我不让他们用模型。我深知,充分了解面料的特性并与之对话,就能做出漂亮的剪裁。学校里学的东西不一定实用,数字理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这所有环节,制版师都要在场。他们需要看我的反应来了解我的想法,以便顺利地进入下一个环节。

预缝阶段,如果我一言不发,基本上就是没戏了。被我提很多意见的,才有继续下一步的可能。从作品中,完全可以看出作者的状态、生活方式和想法。过着循规蹈矩生活的人,每天只是公司到家两点一线的话,获得的东西是有限的,也很难拿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所以,做衣服的人需要一些放纵。本分老实的人,很难做出让人怦然心动的衣裳。

预缝,一般男装需要五六次,女装需要八到十次。大致要从发布会的时间开始倒推,开始预缝的日期和次数都由制版负责人来决定。

就算这样,也不能保证每次都顺利。特别是女装发布会的准备,有时预缝了九次还是不满意,只好反复地“再来一次”,直至身心俱疲。也时常发生最后只剩一周,却只做出了十五套衣服的事情。

在工作的进程中,当偶然发现有趣的东西,也会有改变既定目标和方向的时候。创作就是接连不断的发现。从这个意义上说,改变就不足为奇。一边钉针一边改主意也是家常便饭了。

当一切都能顺利地进行,所有的人会沉浸其中非常开心。可那毕竟是少数。创作的过程其实是痛苦的。

预缝才是决一胜负的时刻。也可以说是s a c r e d(神圣)的时刻。偶尔,制版师会拿出一件令我吃惊的作品。那一瞬间只觉得如有神助。

根据服装的做工和件数的不同,预缝时间也会不同,每次最少也得两三个小时。四十多岁的时候,经常一干就是一通宵,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彻夜工作,而且夜里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了。以前夜里经常会情绪高涨,有古怪的念头冒出来。是不是彻夜做出来的衣裳一看便知。

预缝大约从傍晚五点开始。因为员工们白天从上班开始,就要将前一天做到夜里也没完工的东西,用七个小时赶出来。还有就是,晴空艳阳下很难有工作热情,特别在时装界,需要一点点昏暗,或者说是纸醉金迷的世界也罢,日落时分开始才是刚刚好的。就连发布会也是在人工照明下进行。

一直做下来,一般我感觉“这样就可以”的瞬间,基本上就算完工。即使在做工上没有达到10 0 %,但我认为如果再加工就会画蛇添足的,马上会叫停。未完工也可以。对我来说一百分几乎很难做到,大概九十分的样子就可以拿到发布会。过去只有两次,做出过一百二十分的衣裳。

对于男装和女装,我的设计想法基本相同,只是男装的种类有限且固定,不外乎只是衬衫、上装、裤子。所以,女装更深奥,做起来更折磨人,但也更快乐。它带有无限的可能性,就好像在女体沙漠中旅行。

对于做衣的热情,我丝毫未减。像坂口安吾说的那样,我愿意以命相抵,来制作衣服。将自己奉献给自己的命运,这样想来也轻松了很多。

我是个做衣服的怪物。身体动作先于大脑的思考。在预缝的时候,当模特穿着新作品出现在眼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有了回应。

有一张巴黎公关拍的照片,名字叫“ 飞起来的耀司”。 照片拍到的是我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脚已离地,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那时我刚好要接近一件衣服,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我相信,只要我对服装还拥有这样动物般本能的反应,做一个时装设计师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