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乐凝妙端着药推开了槿漪的门时,槿漪的咳嗽声依然吓人,手中的白色帕子上沾满了鲜血。
黎明的微光慢慢透进了窗内,远远地出现了一抹暗红色的霞光,飞过了几只北回的大雁。
乐凝妙将盘子放在桌上,点起了桌上的油灯,屋内顿时荡漾起了昏黄的光芒,一切静谧得像是一个神秘的梦境一般。
她拿起盘子里的药碗,走到床边坐下:“来吧,喝药吧。”
槿漪像是兰花花瓣一般秀雅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喝药。
“你不会是怕苦吧。”
见槿漪微微侧首,乐凝妙轻笑一声:“难道被我说中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手帕包着的绿豆糕:“这是我给你熬药的时候,顺手在厨房里拿的,挺好吃的,等你喝完药后,可以吃两块。”
“多谢乐姑娘,这是我这破败身子如此不经用,早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不吃药又有什么区别?”
见她如此不配合,乐凝妙有些气馁地松下肩膀,勺子落药丸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你知道你这药是哪来的吗?昨晚我在外面给你找了一夜的紫河车,索性老天没有放弃你,让我在天亮之前找到了它。”
“既然老天爷都不愿意让你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怨自艾?没错,肺痨的确是必死无疑,但是古往今来有那么多曾经被认为是必死无疑的病,都被治好了,你为什么不肯多活一些时日,等待奇迹的出现呢?”
“没有人需要我等。”她静静地说道。
乐凝妙怜悯地看着她:“你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可是槿漪姑娘,人这辈子得自己成全自己,没有人能成全你,若你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管是感情也好,其他的东西也好,你一定要先对得起你自己。不爱自己的人,永远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自己成全自己?”她咀嚼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没错,”她将药碗举了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知道吗?你尝尝这药是不是和你以前喝的那些药不同。”
槿漪接过药碗,吹了吹,没用勺子舀,端着碗便蹙眉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喘了一口气,拿过她手帕里的绿豆糕放在嘴里嚼了一口:“都是一样的苦涩,有何不同?”
“药方不同!”乐凝妙扬眉,“我可是师从蝶婆婆。鬼脸蝶谷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说不定这药吃着吃着,真能吃好呢?”
“还有这个!”她从桌上拿来了另一个小碗,“这里有三钱药,是用胡萝卜汁兑好的,治你的咳血之症状乃是再好不过了。”
槿漪苦着脸,将那三钱药也喝了下去。
“今日多谢乐姑娘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罢了,”乐凝妙摆摆手,“你若是真感谢我,你便将你家教主的情况透漏给我一些,省的我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槿漪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十分好听,像是间关莺语花底滑。
“我还道乐姑娘如此沉得住气呢,原来竟对我那教主也是心存好奇的呀。”
“能不好奇吗?江湖上的人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的‘英雄事迹’也是知之甚少,如此神秘,简直像是一个传说。”
“教主幼年孤僻,少年成名,之后……唉,之后那性子便古怪莫测,这次回来,教主的性子倒是转变了不少,只是越发深沉了,叫人难窥其心。”槿漪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们教主失踪的那几年,到底去了哪里?”
“等下次见到教主的时候,乐姑娘就什么都明白了。”槿漪继续卖关子。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乐凝妙将手帕里剩下的几块绿豆糕塞进嘴里,“一会儿药堂开门了,你找人给你搓些药丸子随身带着,我将药方开给你。”
乐凝妙走到一旁的桌上,倒了一些水在砚台中,用翰墨研磨开,以羊毫蘸着写在一张纸上。
写好后,乐凝妙提起药方看了看,将墨迹吹干,便仔细叠好塞给了槿漪。
“早上我煎的药还剩下两服,你中午吃一服,晚上吃一服,这药切记不能断,****都要喝。”叮嘱完后,她便离开了。
吃完早膳后,一行人都离开了这里,槿漪站在窗口,目送着车队的离开,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倒是无情人,实则最有情,难怪教主对你痴心不改。”
早上离开的时候,天色还非常好,不出半个时辰,天色突然昏暗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天色昏暗,不一会儿,便是飞沙走石。
乐凝妙掀开马车的帘子,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看。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转过头对东方璟说道,“我想下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下去吧。”东方璟体贴的拿起了旁边的一块面纱给她遮住了脸,外面的风沙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他们下马车的那一刻,他们听到了大街上的人一阵惊骇的呼声,他们抬头一看,只见远远地天空急速朝地上坠落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以极快的速度落向皇城。(陨石与大气层摩擦燃烧,表层起火)
然后,是一阵地动山摇,和巨大的爆炸声。
“看来……是真的了……”东方璟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看来是真的了,”乐凝妙牵着东方璟上了马车,对车夫说道,“全速前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城!”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日的中午到达了京城。
京城的上空一片漆黑,犹如暮色一般,被迁往城外的百姓背着行李开始陆续赶往京城。
城内到处都是焚烧的痕迹,烧焦的气味令人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此次陨石坠落在皇宫附近的宜山上,导致山体崩塌和波及范围较广的地震,大半个皇宫被毁于一旦。
被毁的不仅是皇宫,还有京城大片城区。
由于陨石坠落在山上,那一片的树木全部都烧了起来,北方的二月,树木几乎都是枯枝,一点便着,于是一整片连绵的山林都燃烧了起来。
当晚下起了大雨,将烧起来的树木给浇灭了。
那颗陨石坠落导致的爆炸产生的尘埃全部散落在半空中,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黑色气层,这半空中的凝结核落下的雨,自然也是充满硫酸味的酸雨。百姓们种植的冬小麦,全部都被一场大雨给烧死了。
成与不成,乐凝妙与东方璟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这一次的陨石坠落,被他们在京城内宣传为上天不满司徒皇后牝鸡司晨,故而降下的惩罚。
当他们中午到达驿站的时候,京城内的官员全部翘首以盼,以东方璟为代表的******更是趾高气扬,纷纷扬言太子乃是真龙天子,秉承天命而生。
自京城外的驿站,到皇宫的太和门,百姓们排十里长街,敬畏地跪着,夹道欢迎他们代表上天权威的太子的归来。
载着乐凝妙和太子的马车缓缓地向皇宫内行去,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街上一片山呼海啸的呼声:“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到东二街的时候,突然,东二街两边的楼房的二楼全部被打开,楼房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黑衣蒙面的弓箭手,二楼和屋顶的弓箭手,手持威力极大的弩箭,二话不说便朝街上的文武百官和太子的马车射杀了过来。
一连射杀了一盏茶的时辰,太子的马车都被射成了马蜂窝,一个黑衣人从屋顶飞了下来,手中射出一串钩子,勾开帘子,看到马车内的两人被射成了刺猬,又探了探两人的鼻息,这才心满意足地朝两边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瞬间,黑衣人像是潮水一样,在东二街上消失地干干净净。
此时,混在客栈内易容了的真正的乐凝妙和东方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的这一场混乱。
百姓早在射杀开始的那一刻便四散奔逃了,而他们易容成了一个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因此只是平静地将门半掩了起来。
待街上的人全都作鸟兽散后,乐凝妙说道:“走吧,璟哥哥,这戏嘛,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也该轮到我们去风光显摆一下了。”
“走吧。”东方璟牵着她的手走了出来,两人假装战战兢兢的样子,在街上左右看了看,然后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司徒皇后的人早就退了个干净,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两人一路来到皇宫外的一个温泉边,东方璟说道:“这里有一条密道直通东宫的温泉池。”
“又是水啊?”乐凝妙苦着脸,“我不会游水啊。”
“没关系,你屏住呼吸,我带着你游。”
东方璟看着她,可是乐凝妙使劲摇头就是不愿意。
无奈之下,东方璟牵着她的手一起跳了下去,乐凝妙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铺天盖地的水给淹得失去了意识。
她在水里使劲扑腾着,嘴里被呛了好多水,根本呼吸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一个温暖的唇贴在自己的唇边,撬开自己的牙关,将暖暖的气息度了过来。
乐凝妙顿时脸色爆红,尴尬不已。
他们不是兄妹吗?兄妹吗?
可是看到东方璟一本正经的样子,乐凝妙又忍不住暗暗怀疑,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
这不是纯粹的帮她换气吗?并没有别的意思啊。
乐凝妙在水中不敢睁开眼睛,看不到东方璟的一脸深情,他搂着她婀娜的身体一路往前游,不时将脑袋探出水面吸气,然后将口中的气息渡到乐凝妙口中。
乐凝妙觉得晕晕乎乎的,又是暧昧尴尬又是不自在,可在水里又不能说什么,也不敢挣扎,生怕自己一挣扎便沉入了水底,而东方璟一个闪神捞上来的就是淹死了的自己。
不知过了过久,乐凝妙感觉自己终于被托举出了水面,她摸到一个光滑的池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着。
一块干燥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将她潮湿得如同被雨打湿的鸟儿的翅膀一样的睫毛给擦拭干了。
乐凝妙睁开眼睛,吐出嘴里的几口水,接过他手中的毛巾自己擦了起来。
擦到自己胸口的时候,她的脸上顿时晕染上了一层羞涩。
方才游水的时候,她套在外面的袍子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中衣被泉水打得透明,她现在躺在地上,就如同什么都没有穿一样。
“你……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乐凝妙垂着头,细如蚊呐地说。
少女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仟侬有致,体态妖娆,如同水蛇一般匍匐在地上,偏偏她的表情又是那么的羞涩纯真,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晨曦里带露水的花儿一般,诱人采撷,只想将她采到家中,放在花瓶里供养。
东方璟不敢多看,他却不得不承认,只那一眼,她美丽的身体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对于女子,他并不是不了解,相反,他在这方面的启蒙很早就开始了。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的教习嬷嬷便开始教导他男女之间的事情,他并不是没有看过女子的身体,可以前纵然看了,也像是一阵风一样轻轻地过了,从未像今天一样内心充满波澜,连呼吸也不由得灼热了几分。
他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他在马车上与她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依然是纯白无垢的、未经人事的女子,她的身体散发出的那种淡雅的幽香,他再熟悉不过。
端木神泽已经是过往云烟,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完全有资格去追求她,现如今她身边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待东方璟离开温泉池后,乐凝妙才松了口气,开始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不一会儿,折扇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乐凝妙一惊,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胸:“谁啊?”
“乐姑娘,殿下让我将干衣服送来。”
“你放在屏风后面吧,我一会儿过去穿上。”
“是。”那位宫女的脚步走到屏风边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又离开了。
乐凝妙松了口气,拿起另一块毛巾将自己短短的头发也擦拭了一番,有些懊恼不堪。当初吃了血灵果好不容易让自己一夜之间长长了头发,现如今一过那该死的神兵阵,这头发又回到了以前。
走到屏风后拿起衣服一看,乐凝妙才真叫绝倒,一套太监服!
好吧,太监就太监吧,自己没有头发,也梳不起宫女的发髻,而太监的发髻则是遮在帽子里的,自己那头突兀的短发正好被遮住了,这样的话,她出现在宫中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出了温泉殿,入眼的便是穿着一身侍卫装的东方璟,如今他虽然也易了容,看起来却依旧丰神如玉,气质无双。
“璟哥哥穿什么都好看。”她围着他打量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
“你可别拿好话来诓我,”东方璟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从今往后,我是太子的侍卫云翳,你是太子的随侍太监小凝子!”
“小凝子?”乐凝妙苦着个脸,“这回可真把太监的名儿给坐实了。”
“小凝子还不谢恩?”
“小凝子谢太子殿下赐名之恩,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乐凝妙装腔作势地说道。
“免礼,平身。”他伸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乐凝妙随着他一边往东宫主殿走,一边问道。
“等天空中的黑雾散去,等司徒皇后将登基仪式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那还得等好些时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这都大中午了。”乐凝妙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说道。
如今太子死在了东二街,皇后自然在下一刻便将东宫的眼线全部都撤回来了,现如今东宫可谓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东宫中的人在太子死后,树倒猢狲散,留下来的那几个都是太子的心腹,不是心腹的要么调去了别的宫,要么拿点银子离开了皇宫。
热乎乎的饭菜很快便被送了上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东方璟也算是了解了乐凝妙的口味了,御膳房送上来的饭菜全是她爱吃的。
美美的吃饱了之后,乐凝妙好奇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在宫中转悠转悠?”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想去,我还从来没去过皇宫呢,”乐凝妙想了想,“嗯,我想去太医院!”
“去太医院做什么?”
“不是说世上最厉害的毒出自大内么?我自然要好好探查一番,看看此言是否属实,”乐凝妙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我们得先去看看你父皇,你父皇不是病得很重吗?带我去看看,也许我能想到办法呢。就算我医术不行,修书一封去鬼脸蝶谷,蝶婆婆总能行的。”
“就是雪珖仁……”乐凝妙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脸上浮现一抹愧疚之色,“雪珖仁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到底是我亏欠他太多。”
“妙儿何出此言?”
“一言难尽,”乐凝妙玩弄着桌上的杯盖,不去看他的眼睛,“等下次有时间了,我再跟你好好说说吧,总之是……一言难尽!”
“那就等下次再说吧,我带你去见父皇。”
“养心殿守卫层层,你怎么去?”乐凝妙疑惑地说道。
“自然是通过密道。”
“你这皇宫中的密道,倒还挺四通八达的嘛。”
“这是宫中的秘密,由皇位继承者代代相传,非太子不可知也。”
东方璟带她走到了书房,掀开了书房的一块地砖,出现了一个齿轮,他向右转动齿轮,背后的书柜自动分开,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地道。
东方璟掏出一颗夜明珠,用夜明珠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地道。
地道看起来很老了,两面被雕琢的痕迹显得很陈旧。
“看起来似乎比东倪国的历史还要老啊。”乐凝妙摸着两边的墙壁说道。
“当年太祖皇帝之所以攻陷了皇宫,就是因为知道了密道的所在,打了前朝一个出其不意,这皇宫乃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翻修的,只是密道却没有进行更改。”
“原来如此。”乐凝妙点点头。
两人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辰,从东宫走到了养心殿,东方璟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开关,地道的门被打开,乐凝妙钻出来一看,这儿竟是养心殿的照壁处。
两人走了出来,照壁自动合拢,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当初雕刻这照壁的人,真真是鬼斧神工。
此时,养心殿内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两人脚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突然,从明黄的床帏内传来了虚弱的呻吟声,东方璟眼眶一红,带着乐凝妙走上前掀开了床帏。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东方璟立刻跪下来说道。
乐凝妙也跟着敷衍地行了个礼,抬头好奇地朝皇帝看去。
只见皇帝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床上恶臭无比,一股排泄物的味道,也不知道这张床多久没人清理过了。
那老皇帝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整张脸黑瘦黑瘦地,像是已经入了土的干尸一般,若不是那那双眼睛没有翻白,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老皇帝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一个八九十岁的干瘪老头子。
看来这司徒皇后果然心狠手辣,一夜夫妻好歹还百日恩呢,她居然就这么把老皇帝扔在养心殿不闻不问,随他自生自灭,真是蛇蝎心肠。
“璟哥哥,这养心殿的宫人们呢?”乐凝妙左右忘了一圈。
“空……空了……”床上的老皇帝僵硬地连头也无法转动,就这么声音虚弱地回答道。
“那皇上吃什么啊?”
“水……水……”
起先乐凝妙没听明白,以为老皇帝每天只喝水,后来想明白了,才赶紧去桌上找了一壶茶,那茶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发出一股馊味。
乐凝妙回到内殿,对东方璟说道:“你去找水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怕水还没找到,自己先出意外了。”
“好。”东方璟握了握她的手,起身离开了。
乐凝妙将手伸进被子里,本来想将老皇帝的手拿出来把脉的,却发现他浑身僵硬的厉害,便只能在被子里给他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