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放眼望去,繁华之城也只剩下几点星火,唯有青楼满座,笑语喧哗,人们还没有从新花魁的热潮中退去,对着怀中燕瘦环肥的美人儿评判着。有不少客人已经耐不住更深露重,拥着美人入了红鸾帐。
子时,青楼繁华依旧,灯火通明,酒香、饭菜香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奇异而糜乱。
此时,在新花魁的闺房中,喘息着的男子从女子身上下来,倒在一边。
今夜乃是她的初夜,又被身旁健硕的男子数番折腾,新花魁身体又是疼痛又是无力,恨不得立刻就坠入黑甜的梦乡,但是她没有忘了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水公子,”新花魁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的在他胸前的肌肉上画着圈,呵气如兰的在他耳边柔美的说道,“雪兰伺候的公子可舒服?”
水幽痕转身握住她的手,将她嫩白的手中卷进舌中,轻轻舔咬,引来雪兰的一阵颤栗。他的脸上依旧是邪魅的笑容,勾人心魄,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自然是极好的,”他暧昧的轻笑,将她的手移到他的身下,“瞧瞧,它又要为你失控了。”
雪兰面上一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尽的妩媚妖娆。
“那水公子喜欢雪兰吗?”
“你说呢?”他的双手又开始在她白腻的肌肤上游走起来,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
“等等嘛,”雪兰的面上一片娇羞,欲拒还迎,“水公子,明日可否为雪兰赎身?”
“哦?”他停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抹幽深,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水公子,”她的眼中闪着盈盈的秋波,“今日见了水公子之后,天下男子皆是入不了奴家的眼了,想水公子年少有为,有权有势,又英俊潇洒,奴家真是仰慕的紧!”
“你爱我的权势吗?”他眼中的神色,像是认真,又像是玩笑。
“水公子,天下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权有势?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儿当如此。”
水幽痕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暗的色泽,看身前女子的眼中,也充满了厌恶与疲惫,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明日我会让人来帮你赎身的,自会有人带你去漓州的别院。”
雪兰的眼里闪过一抹强烈的喜色,连忙说道:“谢水公子垂怜。”
雪兰说着,主动送上自己的红唇,水幽痕却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挥了挥手,雪兰有些黯然,还是乖巧的下去熄了灯。
权势?权势?他在黑暗中无声的冷笑,他的别院中,七百多名女子,有官家小姐、有江湖侠女、有小家碧玉、有青楼花魁……她们爱的都是他的权势!
他爱极了这样的黑夜,因为他也是黑色的,黑暗让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在这样深沉的黑暗中,他的思绪飘忽,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在深深的海底,在海底最华丽的宫殿。
“娘……娘……”他唔唔地发出几声闷哼,不停的挣扎着,可是他的鼻子被人紧紧的捏着,就算是再不情愿,那些毒药还是被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幼小的他无助的躺在床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美丽的娘亲,一颗颗泪珠不停的滚落下来。
“阿痕,别怪娘狠心!皇后不除,宫中哪有你和娘的安身立命之处啊!”美丽的妇人穿着最华丽的锦衣,五官精致逼人,人到中年却依旧有着仙人之姿,然而她的面上却是一抹极致的残忍,“等会儿皇后会亲自过来给你喂药,到时候毒药发作,你就诬陷她下毒,知道了吗?”
……
“娘……不要勒死阿痕……咳咳……娘……救命……不要……”他无助的被高高的悬挂在房梁上,粗粗的麻绳勒紧了他的脖子,他的脸上已经一片青紫,眼看就要断气了。
“别怪娘狠心!阿痕,娘会给你每天诵经祈福的,怪就怪在你生在帝王家,你放心,你不会白死的!你死后,淑妃会来给你陪葬的,还有贤妃,她们都在水的尽头给你陪葬呢,你不孤单。以后,娘就是你父皇后宫中唯一的女人的,你该替娘高兴,以后你还会有弟弟的,他会替你好好地活下去的,”她勒紧手中的绳子,脸上是一片狂热的笑,“以后,娘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凌了,娘出身不好,是个宫女,就算得到皇上的垂怜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先皇后的替身,长得像她罢了。娘不要你父皇的爱,娘要权势,娘要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再也不用受人欺压,再也不用受尽侮辱。”
“娘……”他的眼前一片昏黑,他真的、真的快要断气了。
“阿痕,你就安心的去吧。”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和不舍,随即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死,他的命很大。但是这件事情被诬陷到了贤妃和淑妃的头上,两位妃子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赐了毒酒,惨死在宫中,以草席掩面,被拖出去草草的埋了。
七岁之前,父皇真的很宠爱他,因为他是母妃的儿子。父皇这一生最宠爱的有两个子女,一个是她的大姐水墨渲,不过他却是从未见过自己的大姐。自他出生以后,这个姐姐便一直在陆地上走动,极少回到皇宫中来。
万朝宫是管理海中的军队的,父皇早早的便将万朝宫宫主的位置传给了她,足见他对她的喜爱,只因为她是先皇后所出。为了防止万朝宫专权,皇室历代的规矩,万朝宫必须有三位宫主,形成三权分立的局面,彼此相抗衡,谁都不能对军队实行专治。
父皇太过宠爱水墨渲,朝中重臣一直上书劝谏父皇再选出两位合适的宫主,父皇却一直置之不理。
两年前,水墨渲死在大陆上,父皇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几岁。
那之后,他更加宠爱母妃和自己,母妃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借着皇上的宠爱在宫中横行霸道,用亲儿子演出一出出的苦肉计,装可怜装无辜博得父皇的同情心,一一歼灭了所有的敌人,最后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差点被自己的亲身母亲勒死,这件事对他造成了眼中的心理阴影,那时候对他来说,全世界最可怕的便是自己的娘亲。醒来的那个晚上,娘亲守在他窗边给他盖被子,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个眼神彻底的伤害到了她,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气急败坏地把他从被子中拉出来,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怕娘?你居然怕娘?你怎么可以怕娘?”
见他在她的手下瑟瑟发抖的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她更加怒不可遏:“你不可以怕娘!不可以恨娘!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当年娘怀着你的时候,误食了别的妃子送过来的糕点,好不容易解了毒,身子也十分的虚弱,若是执意生下你,只有一成的存活机会。可是娘还是选择了生下你!你知道吗?”
“娘身世悲苦,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娘生你时难产,差点就要撒手人寰,可是娘在弥留之际,想起你那皱巴巴的小脸,娘想着,娘不能死,娘死了你怎么办?你这么小,还不知道那些蛇蝎女人容不容得下你,就算你侥幸活下,以后又将会是怎样的悲苦?”
“是,娘自私,娘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是娘也是没办法,现实逼人,你以为娘想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哪个娘下得了手?可是娘没有办法,那些贱人要是不除掉,你和娘时时处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你知道吗?现在娘已经怀了你的弟弟了,娘怕再发生当年的事情,娘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平安生下你弟弟了,所以娘只能孤注一掷!原谅娘的自私,娘真的是被逼无奈!”
她的眼神开始疯狂起来:“你该感谢娘,要是娘不这么做,你现在就不会是太子!你以后就不会是这片海域的王!这是一场赌局,咱娘俩赌赢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咱娘俩了!”
“娘终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娘终于拥有这无边的权势了,哈哈……哈哈哈哈……”她靠在他的床头,疯狂的笑了起来。
那一刻,年幼的他瑟缩在床的角落,看着状若疯魔的娘亲,悲凉的思考着,权势真的这么好吗?好到可以让人摒弃人性,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得到?
……
娘亲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不小心触到了父皇的逆鳞。
父皇有一个盒子,没有人知道盒子中装的是什么,他很宝贝它,整夜都抱着那个盒子入睡。以前有侍寝的妃子想趁着父皇睡着的时候,看看盒子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都被父皇杀了。
父皇说,他睡觉的时候,别人不能离他太近,因为他有梦中杀人的习惯。
于是,那些妃子都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了。
娘亲也不例外,她也想看看盒子中装的到底是什么,她忍了那么多年,聪明的没有去碰那个盒子,可是好奇心压抑的太久,就会被疯狂的爆发出来。
娘亲****夜夜都想看看盒子中装的到底是什么,那成了她最大的一块心病,她想的快要疯了。她想,那个盒子一定不同寻常,装着某些号令三军或者可以得道成仙的东西。
她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拿到了盒子,原来盒子里只有一只廉价的珊瑚手镯,那是当年父皇当年在海底的街道上邂逅先皇后的时候,随手买给她的,成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她为此殚精竭虑,机关算尽,没想到盒中装的居然是这个!娘亲一怒之下,失手摔碎了珊瑚手镯。
父皇大怒,娘亲被赐一杯毒酒了结了生命,而七岁的水幽痕,被交给一个嬷嬷抚养。
……
三岁的时候,水幽痕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那孩子总是甜甜的对着他笑,像是海底的章鱼一样,怎么都甩不走。那孩子是个很漂亮的鲛人,有一尾珠光色的漂亮鱼尾,散发着柔和的美丽光芒。
她是海底最漂亮的鲛人娃娃,她是位高权重的大臣的女儿,将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
整整四年,他们亲密无间。一夕之间,物是人非,他从太子沦落为一个被嬷嬷抚养的不受宠的皇子,她立刻弃他而去。
他质问她,为何对他这么冷漠无情。
她说,爹爹说了,之前皇上最宠爱的就是你,那么你会是这片海域未来的王,我自然要讨好你,但是现在,你已经不是太子了,我自然不会再来找你。
为什么?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懂了什么叫伤心欲绝。
她却冷笑一声说道,因为权势。
世上所有女人爱的都是权势吗?娘亲爱权势,可以连自己的亲儿子也杀;她也爱权势,所以四年感情她可以转瞬间抛之脑后。
权势到底是什么?权势到底有什么好?
……
渐渐地,他明白了权势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沉溺在权势里面不可自拔。
因为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在他还是个高高在上、受宠爱的皇子的时候,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他可以对所有人颐指气使。可是现在,却是谁都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打骂、惩罚……连等级最低的宫人都敢欺负他,他终于明白,娘亲当年为什么说,她想要更多的权势,再也不要回到做宫女的时候。
父皇再也没来看过他,天子无情,所言不虚。
一晃三年,黑暗般的生活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一个卑微的下人,他将所有不甘和怨恨深深的藏在心底。在他十岁那年,父皇终于想起了他,让他随着几个兄弟去岸上历练历练。
世人都追寻长生,相信吃鲛人的肉可以使人长生不老。但是怎么可能呢?鲛人自己都只拥有三百年的生命,长生不老之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滚烫的大瓮,瓮中是清水、调料,他的二皇兄、三皇兄和四皇兄冷冷的看着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二皇兄对处在高位上的一个人说:“陛下,这只鲛人可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海里捕来的,吃了他的肉,陛下就能长生不老。”
“好好好!”身穿龙袍的老者抚掌而笑,“大大有赏!”
他是鲛人,虽然能幻化出人腿,但是一旦泡在水中,自己的双腿就会变成鱼尾的样子。当一个人想残害你的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残害你。
多少年来,鲛人一族最痛恨人类捕捞他们,吃他们的肉。可是他的几位皇兄,却出卖自己的兄弟,换取人世的繁华与权势,做着全族人最不齿的事。
他幽蓝色的鱼尾已经开始泛红,滚烫的热水烧灼着他的神智,看着谈笑风生的几位皇兄,他的心里强烈的不甘与怨愤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每一个皇子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接受训练,练习水之魂力。水幽痕从小便发现自己在水之魂力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但是那时候太害怕娘亲了,连自己的能力都不敢让娘亲知道,生怕娘亲因着他异乎寻常的能力而利用他。
谁也没有想到,快要煮死在瓮中的他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杀了自己的几位皇兄,也差点杀了那个老皇帝,忍着被烫伤的剧痛,逃离了这里。
……
万朝宫的寒冰牢,那是他永生难忘的地方,他被禁锢在牢中,****受苦。海的最深处,没有光,没有温暖,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
那一年他看着窗外游过的发光的深海鱼类,他心底是深深的羡慕。
父皇有九位皇子,一下就被他杀了三位,而且他还拒不认错,于是他的锁骨被刺穿了,粗糙的铁链穿过他的锁骨将他吊了起来。
牢头送来的饭菜永远都是腐坏了的,可是他不得不吃,因为他想活下去。即使活的这么艰难痛苦,他还是想活下去。那种铁链十分特殊,穿透锁骨后,整整三年,伤口都没有愈合,轻轻动一下,都疼的浑身颤抖。四周都是深蓝色的冰块,室内的温度,普通的族人,只要呆上一天,便会冻死。
可是他不会,因为他是皇族,沿袭皇室的血脉,不会冻死在寒冰牢内。即使这样又如何?那样低的温度,他的身子僵硬的跟木头一样,寒冷渗进他的骨髓,他的神经是那么清楚的感知着每一处的痛彻心扉。
那之后,他的身体永远都是冷的,再也没有暖和起来过。
就在他以为他会永远这样不死不活的呆在这个地牢里时,他被释放出来了。那一年是父皇200岁的寿辰,大赦族人,连杀人者都有了释放的机会。父皇终于又想起了这么一个儿子,但想起几位皇子的惨死,他心底不能原谅,于是将他贬为了庶民。
……
当你十三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希望你的将来怎样?
很少有人会在十三岁的时候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水幽痕已经在考虑了。
被刺穿了锁骨之后,双手几乎废了,可是他很坚持,在军营里从一个伙头做起,从一个废人渐渐地蜕变。最开始,他没有力气拿任何东西,他近乎变态的折磨着自己,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会是个废人的时候,他的双手能拿起筷子了,一个月后,他能拿起斧头了,三个月后,他的双手已经与常人无异。
不曾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在那些努力练习双手的时日里,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强迫自己当然是痛苦万分的,他经常痛的浑身都是冷汗,可还是不愿意放弃!他的心里存着一股不甘与怨愤,这股不甘与怨愤支撑着他,让他一步步强大起来。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流过泪,流在寒冷的夜里,流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可是现在,他已经很久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从伙头到将军需要几年?两年你相信吗?这是真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水幽痕淡出所有人视线的两年里,没有人再记得有这么一个落魄的皇子,直到老将军战死边海,新将军班师回朝。
水是皇姓,但是鲛人一族中,有很多平民也是姓水的,水幽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报的名字就是他的本名。可是没有人把他与那个流浪民间的皇子联系到一起。
那个皇子的双手已经废了,怎么可能成为将军呢?
那是鲛人一族与蛟龙一族的大战,鲛人一族死伤惨重,到老将军战死的时候,鲛人一族几乎面临着灭族的危机。水幽痕临危受命,凭借着自己的智谋,用最少的伤亡,成功的扭转了战争的局面,把蛟龙一族打的节节败退。
这份功绩,让他光芒大盛,父皇毕竟是老了,死去的几位皇子不能复生,活着的几位皇子还要多做考校,确定将来的继位者。但很显然,他对水幽痕更加青眼有加。
他能吃苦、有智慧、有远见、有魄力,是继位者的最佳人选。
水幽痕的目的,当然也是太子的位置。十五岁的他还太年轻,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军功,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从七岁到十五岁,那噩梦般的八年,使他对权势由厌恶转为狂热,他变得野心勃勃,想要将至高无上的权力紧紧的抓牢在手中。
感情是靠不住的,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永恒的。
……
大约是他离开的太久,早就忘了宫廷生存里惯用的伎俩。宫里的人,或许不擅长武艺,或许不会开拓疆域,或许不能力退强敌,但是他们能用精妙的诡计杀人于无形。
父皇在七皇子的挑唆下,怀疑他并非自己的亲身儿子。
他的心中含着一腔忧愤与屈辱,与父皇滴血认亲。
可是,他的血液没有与父皇的血液相溶,父皇听信小人谗言,认定水幽痕乃是他娘亲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孽种,狠心绝情的父皇褫夺了娘亲的封号,赐号荡。
枕边将近十年的夫妻,妻子被丈夫昭告天下,污蔑其****不堪。
水幽痕觉得自己的心好冷,比关在寒冰牢的时候还要冷,冷的似乎整个胸腔已经空荡荡的了。
……
这是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