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年磨一剑
按照老头的说法,地底下的黑暗墓室中,除了朽骨骷髅做不了怪之外,罕见的古墓邪尸大抵分为几类:僵尸、血尸、金尸、尸王。
墓室里最常见的是僵尸和血尸,我和魏胖都算见识过了,而金尸和尸王从清代以来,老头就没听过哪个同行提起,这两种极为厉害的尸煞,墓主生前往往是非常强横的人物,临死甚至从年轻时就开始服食各种药物,选取的墓穴往往都是万中无一的极阴煞穴,大多藏在穷乡僻壤,大山深处,年复一年的栖息下来,盼望可以尸解升仙。
出现血尸的几率万中无一,除了风水影响外,还和土壤的属性有关,土壤中要含铁较多,并且要砂化到一定程度,最容易养成血尸的风水就是霸王回马地,墓主往往埋的极深,受土壤侵蚀骨骸,靠风水聚拢阴气,一旦成功,还会慢慢回复记忆,非常邪门,但是再邪门也抵不过一把火,大火一烧,什么僵尸、血尸都变成灰!
老头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说的我们瞌睡劲儿都没了,只有我一直寻思我拣到那个小铜人,会不会就是老头嘴里所说的那颗七星阴人,在矮墙那儿搏斗时给跌落地上,被我无意中回去寻枪时发现?还有巡山北岭使,鬼盗七星尸的话语,其中也有七星两个字,难道有关联不成?
我不敢告诉老头,只好岔开话题问老头这世界上有没有吊死鬼会自己走路的,老头一听就笑了,没那回事儿,捕捉老僵尸时,那个假尸是老头从新坟里挖出来的真尸体做成的,事后可能忘记收走一个,但是我告诉老头,那个吊死鬼后来不见了时。
顿时让老头吃了一惊,也想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汪倩突然小声说道:“你们那同伴怎么不见了?我记得一开始他在我后边的?”
费同庆,那个绰号叫飞机的学生,竟然失踪了!
魏胖慌了,这人是他带来抓李卫东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回去可无法交差,老头迟疑的停下来说道:“你们没有眼花吧?确实是跟着咱们跳进洞的?”
我和魏国赌咒发誓的担保他跳进来了,不象李卫东那样根本没爬起来。
咕咕——咕咕——毛骨悚然的蛤蟆叫声从身后的黑暗中再次传来!
看来还有幸存的血尸,我们浑身发冷,手忙脚乱的赶快逃跑,老头告诉我们,万一被血尸扑到,结局只有一个,就是魂归地府变做枯鬼,没得救!
我和魏国想起书包里还有燃烧瓶,用煤油做的,听老头说血尸怕火,都忙不迭的拿出几个,也不等老头招呼,没头没脑的朝身子后边扔,终于算是摆脱了血尸,却也彻底隔断了飞机逃命的通道。
顾不上回头去找飞机,逃命要紧,我们钻出的洞口在一个高粱地里,仰头看看天,正是清晨时分,偶尔还听到远处的狗吠声,已经离我们掉进去的枯井很远了。
九死一生,李卫东、张明堂、飞机三个人葬身地底,我和魏国根本没了难为汪倩的意思,毕竟一起经历恐怖,并肩战斗过,魏国率先把枪塞进衣兜里,和汪倩握握手表示和解。而老头就忙着把那个洞口给重新堵上,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地下墓室塌陷大个坑,地上却没啥反应,真是神奇。
老头年龄大的多,心眼要比我们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几个城里娃子,这一回家去,要是爸妈问起来,你们会不会说这墓里的事儿啊?我看你们得立个毒誓,千万不能泄露今晚儿的事儿,要不然就凭惨死的三个学生,公安局肯定抓你们去坐牢!就算你们说的清爽,那也要你们带路来挖古墓,到时候,地底下的僵尸血尸整日整夜的缠着你们报复,你们还小,一辈子可就完蛋了!”
我心里冷笑,这厮太缺德了,这么吓唬我们,无非是害怕他盗墓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我忍不住说他:“扯那么玄干什么?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用唯物主义的眼光去看世界,要真碰上僵尸,一把火烧它个场光地净就是?我看你那是脑子里的四旧还没给破掉,需要好好自我反省!是不是你藏了人家的金元宝,才害怕被人追啊?”
老头吃惊的看着我:“什么金元宝,我咋不知道?天地良心,我也是唯物主义者,有啥大惊小怪的!快告诉我哪里有金元宝?”我有点气结,自知失言说漏了嘴,把地主老财藏宝洞的事儿露了马脚,于是干脆默不作声不发一言,老头的眼神却一直盯着我看,亮晶晶的,看的我浑身不自在。
最终,我们三个人郑重的把手放在一起,发誓保守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不得好死,末了我又加上一句,谁要违背誓言,定要被蚂蟥吸干脑子,变成白痴。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老头立刻起身跑掉了,身影一转就消失在高粱地里,看那身手,很是让我怀疑这个是上了年龄的老家伙。
又合计了一会,我们三个把过程编好,咬死没有见过死去的三个人,只是在高粱地里迷路了,白跑一夜,说什么要将这个秘密彻底埋藏起来,汪倩我还没想清楚她为啥发誓,或许一个女孩儿家没啥主见,人云亦云吧?又或者看我和魏胖杀气腾腾的不怀好意,一时胆怯吧。最大的可能就是喜欢我,不忍心拂了我的意思,我忍不住自我洋洋得意了好一会儿。
我们三个疲惫的各自回家,告别的话都不想多说,只有魏国小心的要了汪倩家的地址。
我留了个心眼,回家前,仔细看了看那口枯井的位置,在我想来,下头那地牢的土洞通往墓穴,肯定有蹊跷,我们只是侥幸才发现,因为那个土洞不是老头挖的!连老头也不知道的另外一条小路,将来要是有时间,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那一箱子金元宝给它弄出来。
回到家里,我谁都没跟谁说,赶紧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小铜人还有金元宝坠的我口袋沉甸甸的,想了半天才想好藏去哪里,我爸以前打仗受过伤,有过一段时间靠拐杖走路,解放后,他把拐杖重新油漆了一遍,当作历史纪念一样珍藏在书柜里,我费了半天劲,才把拐杖里掏出个洞,用旧棉纱小心缠个疙瘩,塞了进去,又用报纸使劲塞实空隙,最后拿万能胶牢牢封好,外头用木片堵上,根本看不出来拐杖里暗藏机关,这才万事大吉,放心的倒头睡觉。
时间过的飞快,经过那个黑暗的夜晚后,我和魏国亲眼目睹死亡和恐惧,变的冷静了许多,
也成了无话不谈的生死哥们儿,随着全国武斗成风,血腥事件层出不穷,我俩一起离开中红联,成了无所事事的落后分子。
又过了好久之后,在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我和魏国满怀豪情,光荣的下了农村,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为了说服魏胖这个落后分子和我一起去广阔的新天地接受再教育,可是让我费了不少口舌,但魏胖还是磨磨蹭蹭拖着不肯去,最后他爸看他实在不行,“幸运”地给他弄到一个去国营林场的名额,那年头,去林场等于吃皇粮,十二元/三十八斤粮票一个月,旱涝保收,于是,这小子溜的比我还快。
临走我还告诫他:“去了远处小心点,头上虽然没辫子,屁股上难保小尾巴,和阶级敌人一起说话办事,更要格外小心,文化大革命每隔七八年后说不定又来一次,到那时,哥们儿去你那儿串连。可千万等着啊!”
魏国走后,我心甘情愿的去了农场,每天干活八小时,每周只有礼拜天休息,一、三、五晚上政治学习,知青们不开伙,食堂里用大锅熬菜,大桶盛米,五分钱一盘素的,一毛钱一盘搭点荤,全荤就是一毛五一盘。
唯一意外的事情是我再次和老头相遇,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下乡的农场刚好是老头的单位,他是这儿的文书,我这才知道原来淘沙夫子之所以叫夫子,肚子里都是有些墨水的,精明的很。
老头见到我也是很高兴,看的出来他确实是心灰意冷,洗手不干了,压根不再提什么地底大墓还有僵尸血尸的事情,我们一老一少,在这农场里反倒真成了朋友,老头肚子里东西多,每次和我聊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过了几年,农业学大寨的新高潮席卷农场,我们如火如荼地参加了劈山造平原,誓要把一百亩坡地平整为一百亩平原,把二十亩低洼地也给它填平了。轰轰烈烈没日没夜干了一个月,真正懂得了“生土”与“熟土”之间的区别,半米以下的生土,硬的和石头没有区别,一镐头下去,火星四溅,也顶多刨半寸深,抬土一杠子两百多斤,压得呲牙咧嘴,直不起腰、迈不开步,两天的热情一过,常常想,难道当年杨白劳、田大江为地主打工会比这更苦、更累吗?
好在老头和我交情很好,没少照顾我,于是我根本攒不下什么钱,都变成了烟酒,孝敬给了老头。
十年磨一剑,老头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基本上全都掏给了我,盗墓这一行的许多唇语暗典,各种风水相术盗掘秘法,更是一股脑教了给我,用老头的话说,虽然一生孤独,无子无女,但总算后继有人,可以瞑目了。
就这样,我和魏国还有老头,各自在广阔无垠的农村天地里生活,说不尽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十年一晃而过,我已经二十好几,老头却行将就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旧历新年刚过,春寒料峭时,我就知道老头很可能熬不过清明,他膝下无儿无女,在农场里也就是和我谈的来,生产队索性指派我照顾他。
一个倒春寒的夜晚,老头显得格外精神,也是自知回光返照的最后辰光,把我拉到他炕头坐下,好好的跟我谈了很久。
淘沙脱甲,巡山望海,关键都在第一个字,淘、脱、巡、望,有句概括性的话这样说:淘梯沙漏机关尽,脱棺卸甲鬼神惊,巡山望海千里目,大小相公扛九鼎。已是道尽四类盗墓风采,淘沙夫子技术好,善破机关暗道;脱甲道人有神通,能灭邪祟鬼魅;巡山望海的分金点穴本领天下无双,那苍莽群山,浩淼烟波,都能一一指明墓室所在,自是做了同行中的头把交椅。
夫子言财,道人求药,大圣无踪,相公海盗,这盗墓的四类高手,我记的滚瓜烂熟,淘沙夫子要金银浮财,不会去动那些鼎炉铜器;脱甲道人正好相反,要的是古墓中仙药和秘籍,甚至捕捉名贵僵尸入药炼丹;巡山大圣自明末清初以来就杳无音信;望海相公却专注于在茫茫大海盗掘异族人的海底墓穴,目标不同,手法也大相径庭,却是以淘沙夫子最为人多势众,或许是因为夫子们掘出土的东西流传多的缘故,其余三类给映衬的默默无闻。
淘沙令,脱甲剑,棺里棺外鬼画符,北斗坟,卧金尸,黄泉路上无人扶;小黑棺,红土葬,青铜椁里血尸现,照海镜,人七星,巡山望海定长眠。这些套套话,老头根本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只是告诉我以后会碰到的。
老头可能到了临死的一刻,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我的,摸索了半天,从脖子里取出一块玉,递到我手上说:“这是我戴了一辈子的淘沙令,从戴上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床上得个善终,小丁啊,现在我这一个孤老头子快死了,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没有讲,现在不得不说了,只希望你,你千万不要泄气,我,我其实……。”
老头缓缓的说出一件事,让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