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里,小窗边。
一个皮肤白皙身形平坦而柔美的身子,靠墙晃腿,“呸呸”的吐着瓜子壳。
这些瓜子,是她从守卫手中赢来的。
怎么赢的呢?
讲笑话,他们笑了,她就赢了。
“从前有个太监。”
他们问:“然后下面呢?”
“没了。”妙止风简短的道。
有人还问:“没了?”
有人哈哈大笑,领悟了其中道理:“可不就是没了嘛!”
妙止风伸手,“来来来,瓜子再给一把。”
有人没听够,还要讲,妙止风说,没了,明天再来。
故意吊胃口,不过守卫们被她这么一逗,对他们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整天看守犯人是个无聊的差事,有好笑好玩的,当然开心了,人一开心,看什么都顺眼了,就连妙止风吐了他们一鞋的瓜子壳,也照给她瓜子吃。
忽时,高高的牢房小窗有人丢东西下来,“咻”一声插在了一旁研究图纸的姜辛头上。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句话。
“你流血了。”
“啊?哪儿?哪儿?”姜辛一下子蹦起来,险些踩到自己珍爱的图纸。
妙止风拿了那根粗针上插着的字条,咯咯的笑,“姜小子,我骗你的!”
如果没有外在的东西,粗针,才是双蛋的本门武器。
飞针,飞镖,双绝技。
姜辛郁闷的捡起图纸,幽怨的瞪她一眼道:“我爷爷的孙子真可怜,整日被人欺负……”
妙止风大爪揉搓他的头,“怪小子就是用来给花爷蹂躏的,来给爷笑一个。”
姜辛默默抽泣,欲哭无泪。
上次有个侍卫不小心被同伴掉落的枪戈伤了手,姜辛见血就晕,妙止风也借此故意吓他,不知他是不是从娘胎里就带了这个症状,居然晕血,觉得挺好玩的一个小子,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解闷。
妙止风看了看那被揉捏得稀巴烂的字条,歪歪扭扭的字,两种不同字迹,同样写得不正经。
第一句。
“凶猛的翠花,你死了没?外面美男好多,要不要我给你捉几只玩儿?”
第二句。
“别听师兄乱叫,他唬你。我们正在跟兄弟们打赌,说你不会上当,你要是上当了,师兄身上带着你的首饰,要被变卖。”
第三句。
“我们说的都是假话,就想问问你剥了那小子没有,没有就留给我我我……”
这句更牛叉,由一半不同一半的字迹拼起来,后面几个“我”一人写一个,还没完,有一笔拖拽,想必是被谁抢了,立马扔进来。
写个字都争,看来他们是太闲了。
她在大牢墙角挖出块黑煤,字条背面写:
“首饰给我,我决定送给那小子当聘礼!”
写完,裹块石头,对着窄窗扔出去。
“啊呀”一声,有人被砸了。
余炟搓了搓脑袋,捡起它与马耽同看,俩二货对看一眼,哭丧着脸道:“好舍不得。”
两人捂了捂胸口的首饰,忍痛掏出。
众弟兄们用“活该”的眼神看着他们。
妙止风拿着那一套银灰的饰物,有些心疼,万分的舍不得,可是她不知道这东西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礼物,她不该将它送出去,但是,她又想把这小子拴住,他那工程图真的很重要,不能外泄,这可是关系到一国强弱与安危。
终是呼出一口气,求贤若渴又哀伤,捂着心口对姜辛道:“我把这个给你,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姜辛那双无辜清澄鹿眼睛犹豫半晌,想开口说话,却被妙止风掐断:“你忍心拒绝我吗?我那么美,对你那么好,那么欣赏你,你就跟了我吧!”
想不到她那么直白,姜小子脸蛋又红了,支支吾吾说道:“爷爷虽说过要给我指门婚配……但这个事情……”
妙止风“啊”的张开嘴,白了姜辛一眼,“想太多,我意思是你跟着我干大事,以后指不定有你辉煌,别看我现在穷,姐姐我深谋远虑,分分钟能把自己变成大款信不信。”
姜辛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这么彪悍的女人,爷爷肯定不希望他惹上,原来只是跟她做事啊,这还差不多。
说聘礼是开玩笑的,她怎么会看上这种毛头小子?
她是怕他将这东西给了不该给的人,留着他这个人,有大用,但是给不起钱啊,她现在的财产就只有这些了。
姜辛似乎很通情达理,“我跟着你没问题,但是我要先跟爷爷说一声,如果你同时担心对我没什么回馈,那么我先把这东西收了,以后等你有了更好的回馈的时候,我将它还回给你,如何?”
妙止风笑眯眯的对姜小子凌空一吻“吧唧”一下,道:“就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
她把手中用涅火鼎锻造的饰物传递给姜辛之时,忽然心中光芒一闪,看见工程浩瀚大坝崩炸,河流下游居民房屋悉数被冲毁,水库水利冲击,万民难逃。
然后景象又不见了。
见她忽然怔住,姜辛以为她舍不得,便试着问道:“是不是,又舍不得给我了?”
妙止风回过神来,“噢,不是,你给我好好保管,不然我会上门找你麻烦的。”
在牢里呆够了,听说尹太尉也处理完了事情,想起了他俩,要来大牢。
妙止风胸有成竹,来吧,来得正好。
另一边,封祈阅也正与宇文烬侃侃而谈。
“相国,你觉得,咱们应该从什么地方选址重建新盐坊?”
“这次过滤盐的手工器具被毁,夏日雨水多,无法晒盐,官盐生产要停止一段时间了,只能用库存的。其余,需等待新器具造成。”
“不是说工匠技术不够吗,细盐生产初次施行,你可有新人选?”
“暂无。”宇文烬言语中有些稀落,难得的居然见不到他春风满面。
封祈阅是个心性属阴的人,跟宇文烬的表面看起来相反,实则二人心理活动却是无比相似。
单眼皮下一双锋利的眼眸幽黑,望着天际,心道:“母后那边,应该有所动作了。”
他们各自有想法,也没留意到什么不对。
青竹从村中勘察回来,过来请示,附在宇文烬耳边说了些话。
宇文烬眼中忽然欣喜,笑对封祈阅道:“有人选了!”
在这半个时辰之前。
妙止风解释了自己跟姜辛为何会出现在佟府,
又说起那些罪证,他们是为了毁掉才带走的,不料让太尉误会。
然后让姜辛跟尹太尉分析了那工程图和造盐半自动机器,太尉大人心中惊异,对姜辛赏识有加,对于姜井源的孙子,他还信得过,便决定向圣君请旨意,立马推行。
妙止风还说了关于灞上的那个预言,让太尉大人施工之时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并点明此坝可防止水患,可养殖渔产,可治理河道,是个循环生态,可谓造福万民的国家工程,更可以给灞上以及对面平地上的驻军带来护佑,敌军难以攻破。
喜怒不形于色的尹太尉拍掌大喜,兴修水利举措,也被推行,由妙止风亲自监工。
再而,她不止预言了一项,还预言了她刚刚回想起来的紫微星和白虎那个天测之象,太尉亦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特别是祭司还未醒来,西泠社稷的未来,很难说。
更有,她忧国忧民,要求取消新增加的赋税,动用士兵修祭台,并阐述她从前是练兵健将,但是后来看不惯几个小国的训兵方法,就自己带了一拨士兵出来当山匪,不得已劫富济贫。
将那一群弟兄们叫过来,照猫画虎,指挥他们列了个军阵,顿时威风起。
然后给太尉大人露了好几手,大开眼界,太尉忽然觉得大石头落下,此人不仅能与姜辛作伴,并且处处为我朝着想,没一点恶意,也懂得太多了,天文地理,预言假说,体察民情,朝堂上随便拉出几个,都不及她一人。
那天抓他们进大牢的时候,他们刚开始利用小计想避过他,没避成,依然还是一身淡定的气度,这点,也是尹侗对这二人十分欣赏的原因之一。
妙止风接受的太尉的提携之后,也说自己仍需努力,会竭尽所能,为国分忧,十分谦虚。
胜不骄,败不馁,与他开门见山,礼敬有度。
难得。
遂,毫不犹豫招她当了军师。
至此,妙止风,就这么找到了后门,将尹侗忽悠来当靠山。
因为,她的举措正是当下急需的,也正缺少人才,姜辛和她的出现,正好弥补。
尺度与进度把握得刚好。
起先,在尹侗没来访大牢之前,就已经查过他们的底细,妙止风所说的话,跟他所查,无太大出入。
唯一神奇的是,被人称作雨神,并且她的到来也是突然之间的,仿佛从前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个可以用的人,至少没有背景,肯效力,太尉也放心。
更让他难以忘记的,是预言者的那双眼睛,和似曾相识的脸颊,却不知从哪里见过,他自认自己半百之年,看人很准,此人武功才学都好,态度坚决笃定,必成大器。
其实照实来讲,也不能说妙止风才学好,她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知自己怎么能预言,还有她见过的东西古代人没见过,她说出来的主张都是凝聚了数代巨匠的思想,至于指挥,她觉得自己以前干过这等事,也看过有关的书籍,刚还想起了一本《孙子兵法》书籍,凭过目不忘的本事,鸠占鹊巢成了山贼老大,还能瞎扯谎说自己练兵厉害,妙女神瞬间华丽变身策略家。
焦虑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尹太尉,趁热打铁写奏疏,给圣殿上了一则荐章。
过多些时候,青竹正在消息公布之后赶回,便听见了有利的事项,即刻要告诉先生。
瞌睡送枕头,提起就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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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圣殿,人少,幽幽冷清。
一身白衣的御暝站在天机殿窗前,静静听着箭翎在读尹侗的奏章。
“按此办吧,外加封新军师为先知国士。”
“是。”
箭翎应了声,虽然不解为何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只是说了一通话,就值得圣君亲封为国士,但还是按着主子意思去办了。
御暝看了一眼殿内,那女子嘴唇发黑,却不见脸色有何变化,身边一直由那位叫做素星的小姑娘照料,他允了。
祭司中毒,不过是为了避免天祭,有人想要把握时间控制大局。
他不急,只有先将碍脚石搬走,那明堂之上,才有晴天。
光影下,凝如雪的肌肤冰镇不化,衬着神色更加冷淡。
眉心红莲之光黯淡,眼中无神望着二方那片绿海婆娑,轻轻道了句:“可是你回来了?”
尹侗奏章所述的那个预言,与他看见的一样。
能同样心有灵犀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无影丝,为她而生,为她而灭。
他心中的大祭司,永远只有一个,不会被取代,也不会被剥夺,除非,由她亲手剥夺。
心清,不寂静。
有人也一样。
正赶去铩羽军上任的妙止风,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也多亏了几日来的作为,令她成功找到踏板,做一个好的跳跃。
潜潜疏影,冥冥中的定数。
经过灞上,一袭红色披风,晚景下,发飞扬,媚眼深藏。
遥遥而立的光明圣殿,如一缕阳光,清透温暖,照在她眼帘上,不自觉间轻轻瞥了一眼对方,忽然心底涌上一丝苍凉。
是奔涌而来的无穷尽念想,无声息回望。
那是天机殿,被绿林绕了荫凉,一抹白衣如风中莲华,落幕晚霜,尖凌冰清的下颚,点点初芒。
一人马上,黑发痴缠,早已守候在了铩羽军辕门旁,踟蹰凝望。
一身蓝色银花的衣裳,束紧了腰间,眸里幽蓝,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讳莫如深。
听见那个预言的时候,他就直觉,她没有死,所以将别的事情给封祈阅受理,自己即刻赶来。
由来领先,这回,他也要比那个人,先一步。
如此,心底有些踌躇。
如果你最先遇见的是我,结局会怎样?
……
你不在,我不在,他不在。
孰知,同样的一眼,却道不尽人间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