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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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

安眠药也没有效,醒得很早,又听见那个卖豆腐的沙哑声了。醒了再没有睡着,躺着翻来覆去,又把你的信从头看了一遍,想到每封信都被梅姨检查过,心里气难平。昨晚她回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听见她和妈妈在客厅低声谈什么,也许又在谈我。我从床上坐起来,很想冲出去揭穿她的假面具,吃了安眠药头有点晕,而且闹也闹不出个结果来,老实说我有点胆怯,理不直气不壮,我斗不过梅姨。

玲玲又懒了,到现在还不起来。梅姨在外面大声挑剔我。她会不会想到我为着她才不起来的?对付她只有两种态度,积极的是找她吵架,消极的是躲避着不见她。我不能再和她唱对台戏了。我的演技太差我知道。

十点多钟的时候,梅姨和妈妈一起走了,妈妈去公司,梅姨去签约。家里好静,只有阿玉在厨房唱歌仔戏的难听声音,我急忙打开门往梅姨房里跑,所有的地方都翻过了,可是翻不出我的信来,梅姨真阴险,她事先好像已经想到,连一点把柄也不落在我手里。她的箱子是锁着的,也许她把信藏在她的大皮包里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也许她随手扔进垃圾箱了,她不可能保存你的信,她会认为废纸不如,甚至她认为上面有毒素,只有我把你的信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呆坐着生气发愁,不如出去走走。明知道信箱是空的,我仍然去试试运气,梅姨一定早来过了。从邮局出来去找冯敏安,她刚下班,带着她的便当盒陪我到街口吃面。怎么搞的?冯敏安问我,脸色这么难看,眼睛也肿着。根本得不到她的同情,更别指望她代我转信,她说凡事冥冥中都有定数,你当初租信箱我就不赞成,我觉得强求也没有用。你的意思就这么算了?我不服。早就该算了的。朋友意见相左时比陌生人还令人伤心。

冯敏安还要上班,我不能多耽误她的时间,而且话不投机,再没有什么好谈。分别时她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去买点东西,实际上我没有目的,独自走在街上,像走在沙漠一样凄凉。由生命的无望,我想到安眠药,王伯伯的诊所就在附近,我临时转念到他那里去。

我不需要挂号,护士认识我,把我带进诊断室。王伯伯刚为一个幼童看过病,正在开药方,对我点点头说怎么样?玲玲。我向他惨惨地笑笑,说安眠药吃完了。王伯伯不断摇头,打发走病童,作个手势要我坐下,端详着我问我有什么不舒服吗?我说都不舒服。他翻翻我的眼皮,看看我喉咙,年纪轻轻的睡不好,怪事,不能只靠安眠药。我说王伯伯多拿给我几颗好不好?你想要多少?王伯伯正在拿药,没有看我。多给我一点免得常跑,我望着药瓶,怕王伯伯怀疑我,没有敢说数目。王伯伯笑了一声,是医生专有的那种稳定和蔼的笑声,你还是常跑跑吧!你应该多运动运动。王伯伯用轻松的语气拒绝了我的非分之请。王伯伯也在和我演戏,他可能也了解我的心理,可是他并不指明。

其实他用不着顾虑,虽然我发起神经时想毁掉自己,但是我不会为梅姨毁掉自己。我也不会为你。假若你心里仍然有我,我何必这样做?假若你心里已经没有我,我又何必这样做?

回到家时,梅姨已先我回来,瘦脸上和平常一样表情冷冷的。奇怪,她偷了我钥匙打开信箱取我的信,为什么不带一点愧色?其实她为什么带愧色呢?她以为自己并没有做错,难道我每次暗中做了什么,见了人都挂在脸上?不过她比我表现得更老练。

我冷冷的对她打了招呼,本来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谈,可是她把我叫住,玲玲我就要搬了。她的眼睛紧紧盯住我,大概想要我说几句挽留的话,偏偏我说不出来。房子找到了吗?我知道我说的是句废话,梅姨一点也不放过我,没有找到怎么搬?我实在不愿意再理她了,不过我仍然尽到礼貌,搬到什么地方?很近,永康街四十巷,就在秦家后面。我忽然记起康元康元的声音了。自从上次我受到打击以后,一直没有勇气再去。是公寓吗?我忍不住问梅姨。是,公寓的三楼。啊,我怔怔的签应着,爸爸也住在三楼,梅姨大概还不知道和他作了邻居,我不可能常去看梅姨,妈妈会常去,如果妈妈碰见爸爸怎么办?彼此都会很难堪。找房子怎么找到那边了?我语气带着不满。离你们近便,梅姨的脸上挂着人工笑容。离秦家近便是真的,我心里想这样容易打麻将。

晚饭桌上,妈妈和梅姨商量着买家具,妈妈要梅姨把可以搬的都搬去,能将就先将就着,等房子收回来再说。梅姨不以为然,想买一套好沙发。我趁梅姨兴致勃勃谈论时悄悄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实在不懂像梅姨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力量支持她活下去,而且活得毫无倦意。从美国断羽而归并没有折了她的锐气,所有的事都重新安排,神情非常愉快。我也想学她那种开朗,可是我开朗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