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恨你,虽然收到你一封信。一封信算什么?假若一个人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或者一个人对一个人已经失望,别说一封信,十封信也没有力量。我寄的那些信对你就没有力量。
你真有涵养,一句也不提收到我多少封信,信上的想念,哀怨对你毫无作用。不过那美丽的卡片没有白寄,你说谢谢我,你还说如果不是收到我的卡片,你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你说过生日都是阴历日期,你在朋友家里翻了翻黄历,否则不知道哪天是十五、哪天是初一。你的话我半信半疑,她是干什么的?难道你过生日她不表示一点心意?不过也很难说,你没有理由再奉承我,以前谈到过生日,你告诉我她的性格是缺少罗曼蒂克,这种日子她经常不记得,事后想起来很抱歉,再补一次庆贺。你从来不自动议论她,当我再三追问时你才回答的,你虽然没有不满,但是有点无可奈何,你的表情好像在说已经形成的局面,是好是坏只有接受了。我同情你,可是又觉得你太懦弱,别人都可以离婚,为什么你非维持下去不可?现在我才明白我这种想法是多余的,我一直不相信你爱她,事实使我不能不相信,假若不爱,你不会接她出国。
我真佩服你一点风声也不透露,暗暗进行你的阴谋,偶尔敷衍我一次,一张信纸上疏疏的写几行字。写信对我不是容易的事,我要把浓重的感情压缩在纸上,想来想去用什么词句适当。对你应该很简单,因为你常常译述,你自己也有哲学思想的著作,提笔就是洋洋数千字,可是你给我写信时最吝啬,如果不是那个号称思想家的男生告诉我,我还在痴痴等待你讲学期满回国。哼!假的!连你布施给我的一丁点感情也是假的!
我一气,把你的信撕成两半,过去时时刻刻期望的,现在已没有理由再珍惜。撕罢信我又后悔了,就算你在敷衍我,也有一份敷衍的心意,胜过不理。当初我愿意把感情交托给你时,原是没有条件的,我说过不需要你回报,只要你肯接受我便心满意足了,一步一步我越来越感到缺少,难道我真像梅姨的看法,玲玲这孩子最贪吗?
用胶纸把信又粘起来,小心地收藏在床垫下面,虽然没有什么内容,多一封总好过少一封。
是不是报复?我不知道,我问林野要照片了。林野的信和你的信在我开信箱时一起取出来的,你的信比水还要淡,他的信加了蜜糖,好浓好甜。人要失意时解除痛苦最有效的方法是另外发展。爱得太疲倦,我也希望用被爱减轻负担,我还不能十分确定,不过林野一封封的来信已显出他对我的关心和倾慕。既然你可以把她接到身边,我为什么不可以找一个人对抗?
又收到两封应征的信,一封看字就讨厌,歪歪扭扭的连小学生都不如,这种人也不照照镜子就来毛遂自荐,真是自取其辱。另一封也没有什么特殊,看文词大概有中学程度。虽然我的时间没有价值,也懒得和这种人联系。我把这两封信和另外一束放在一起,这都是我的成绩。
我不该这样性急的,可是仍然把寄给林野的信投递限时邮筒里。我真不想去补习,可是仍然慢慢走上补习班的楼梯,心情不好,一句也没有念讲义,怕叫到我,不过又抱着侥幸心理。上课的时间虽然沉闷,下了课和范丽人谈谈倒也很有趣。
实在奇怪!范丽人没有来。她是自动来补习会话的,绝不可能像我一样无缘无故就逃课。看不见范丽人,感到无聊极了!幸亏我的运气不算太坏,柴老师没有考我。
这真是最长的一节课了,思想不能集中在听讲上,黑板上的句子我全没有注意。心里装了多少东西,一会想到你把她接去,一会想到范丽人缺席,一会想到查利,人在课堂上几乎要打瞌睡,可是思想又不得休息。
下课回去,身旁没有范丽人好寂寞。我有一次对她说我为她才来补习的,这话一点也不错。早知道她不到,我也要缺席了。上次我缺席时她曾经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生病,难道她今天病了吗?我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她?
她家里没装电话,打到饭店问问看,时间还不晚,如果她真的生病,我要查清楚她家的地址去找她。
走进路旁的公用电话亭,查出饭店的号码。电话接通以后,一个女的报出星月饭店,我说请问范丽人小姐是不是在你们那里作事?再巧也不过了,她说我就是,而且她听出是我的声音。你怎么没有上课?我请假了,她说,今天加夜班作帐,你在哪里?我说我在街上,还没有回家。回去吧!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她又说,明天晚上我大概去旁听别班的课,柴教师答应了。真用功!我很羡慕她的认真态度。不用功不行,一次不到就是十几块钱的学费白缴了。我笑了笑说,你算得真清楚。当然,将来等你自己赚钱的时候,就会知道有多辛苦了。
我将来也会赚钱吗?靠什么本领赚钱?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认识你以前那段最乏味的日子,我曾经希望能找个事做散散心,虽然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妈妈就这么不了解我,我把我想找事告诉她时,她一点也不赞成,她说书还没有读好呢。妈妈所谓的读好书,大概是大学毕业,我连高中文凭都没有拿到,大学毕业更是做梦了!做事的人难道书都读好了?我不服气地反问妈妈。话不是这么说,妈妈的态度很平和,你有环境可以读书,我可以供给你读书,为什么不读?我的身体不好。如果你为身体不好不读书,更不能做事了,因为你不知道做事有多辛苦。
做事辛苦这是妈妈经常挂在嘴上的话,看范丽人还在加班,真的很辛苦。其实我也辛苦,活得很辛苦,爱得很辛苦,要把你忘掉也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