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6年,韩国旧都新郑发生反秦叛乱,被秦军镇压。韩国末代君王韩安受到牵连,被嬴政下令处死。
同年,秦国派王贲攻楚,取十余城。
公元前225年,王贲攻魏,包围大梁。大梁守军坚决抗战,王贲引黄河水灌大梁,三个月后城墙坏,魏假出城投降,魏国宣告灭亡。秦军继续东进,一直攻到历下(今山东省济南),并在原来魏国的东部地区设立了砀郡。
这样一来,山东六国中,韩先灭亡,赵国苟存于代地,燕国退守辽东,现在魏国又被消灭,硕果仅存的就只有楚国和齐国了。
秦国把主攻方向放到了楚国。
这些年来,秦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一位名叫李信的年轻将领脱颖而出,成为嬴政的爱将。
据唐人推测,李信乃是老子的后人,自老子的儿子李宗开始,家族中多有从军者,可以说是军人世家。李信本人骁勇善战,曾经带领数千人马孤军深入,追击燕王喜至辽东,在衍水(今辽宁省境内,现称太子河)大败燕军,迫使燕王喜杀太子丹求和。
进攻楚国之前,嬴政召开了一次御前军事会议,他首先问李信:“寡人想一举消灭楚国,你看需要多少人马?”
李信张嘴就答:“二十万人足矣!”
二十万人,在春秋时期乃至战国前期,那是相当可观的部队数量。但是自战国中期以来,战争规模不断扩大,一次战役中,单方动用四五十万军队的战例屡见不鲜,二十万人委实不算大数。嬴政听了,既佩服李信的勇气,又有点不放心,于是问老将王翦:“寡人想听听您的意见。”
王翦摸了摸花白胡须,缓缓说道:“老臣以为,没有六十万人是不行的。”
这个数把嬴政吓了一跳。当时秦国全部的武装力量加起来,也不过百万之众,还要防守秦国本土和这些年新占领的河南河北广大地区,拿出三四十万人攻楚已经是他心里的底线,没想到王翦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跟他要六十万。
嬴政沉吟了片刻,笑道:“王将军大概是年纪大了,办事也太谨慎了,还是李将军勇敢,这次攻楚的重任,就交给李将军吧!”
王翦说:“全凭大王裁决。”
过了几天,王翦便打了一封辞职报告,自称有病,请求回老家频阳去休养。
嬴政知道王翦这是心里不舒服,也就顺水推舟,批准了他的辞职。同时派李信为大将,蒙恬为副将,率领二十万大军进攻楚国。
李信果然勇猛,将二十万大军又分为两路。自己率领一路,进攻平舆(今河南省平舆);令蒙恬率领另一路,进攻寝丘(今河南省沈丘)。秦军气势如虹,两路人马都击溃了楚军的抵抗,顺利攻克城池。
胜利来得如此之容易,李信断定楚军已无斗志,继续分兵掠地。他命蒙恬进攻城父,自己则率军进攻鄢郢,又连续几次打败楚军,扫平了鄢郢之地。
然后,李信挥师西进,准备到城父去与蒙恬会师。
李信忽略了一件事,楚国地大物博,雄踞南方数百年,鄢郢地区更是楚国的统治中心,群众基础非常好。他表面上扫平了楚军的抵抗,却没有消灭楚军的有生力量。
事实上,楚军在将军项燕的率领下,早已经化整为零,隐藏在偏僻的山区。等到李信大军离去,项燕便悄悄收拢部队,利用楚人对地形的熟知,尾随其后,一口气追了三天三夜。
趁着李信没有防备,项燕突然发动夜袭。数十万楚军将十万秦军团团围住,很快突破了秦军的防御,连续攻破两座大营,杀死了秦军七名都尉。
李信倒也临危不乱,指挥残余的秦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逃回了秦国。
李信一退,蒙恬独力难支,也只好主动撤退。二十万人攻楚,落得个徒劳无功,铩羽而归。
嬴政知道自己错了,把李信臭骂了一通,然后亲自跑到频阳去见王翦,当面道歉:“寡人没有听从您的意见,李信果然丧师辱国,责任全在寡人。现在楚军在项燕的率领下,气势大振,叫嚣着要西进武关,攻克咸阳。您虽然身体不好,难道忍心撇下寡人不管吗?”
王翦赶紧咳嗽了两声,说:“老臣现在是又老又病又糊涂,恐怕是担当不了这样的大任,大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嬴政说:“好啦好啦!您别再跟寡人装病装糊涂了,就您那身子骨,再生几个儿子都没问题。再说了,您要是糊涂,那秦国还有明白人吗?寡人今天可是诚心诚意地来向您认错道歉,您就给寡人一个面子,不要再推辞了。”
王翦知道,撒娇必须适可而止,尤其是面对嬴政这种领导的时候,于是很干脆地说:“行,大王一定要我去,那我就去。但是条件先说好,六十万人马,一个也不能少。”
嬴政说:“这个不用您说,寡人就是挤,也要挤出六十万人给您。”
王翦说:“蒙恬那小伙子不错,老臣还要他当副手。”
嬴政说:“没问题。”
王翦又说:“李信其实也是个好小伙子,希望大王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弃之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嬴政说:“寡人打算命王贲进攻代地和辽东,平定北方,给李信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跟着王贲一道去如何?”
王翦神色肃然地下拜,说:“这正是老臣的愿望。”
就这样,王翦带着六十万大军出发了。这是秦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部队出动,也可以说是关系到秦国命运的一次赌博——明眼人一看即知,虽然秦国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原,但是如果这六十万人失败的话,秦军就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三晋和燕国的遗民很有可能乘机起来造反,自秦孝公以来辛辛苦苦建立的大秦王国,将面临最为严峻的考验。
嬴政亲自到灞上送别王翦。
所谓灞上,是咸阳东郊的高地,因灞水流经此处而得名。后世文人骚客,常将灞上作为“离别圣地”,留下了很多类似于“灞陵伤别”的名句。
当然,后世的灞陵伤别,多是朋友、兄弟或情人之间,因此情深意切,感人肺腑。嬴政送别王翦,同样也是恋恋不舍,说了很多肉麻的贴心话。为什么?因为他将整个秦国的命运都交到了王翦这个老头子手上,能不紧张嘛!
王翦诚惶诚恐地听嬴政作完指示,准备登车了,突然又将嬴政请到一边,说:“老臣还有一个要求。”
王翦哆哆嗦嗦拿出一幅绢制的地图,指着给嬴政看,说:“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些田地、林子、池塘,还有宅子,老臣已经看上很多年了,想拿来养老,请大王赏赐给老臣。”
嬴政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唉哟,难道您还担心以后过穷日子吗?”
王翦说:“我倒是不担心。可是按照秦国的法律,即便是立了再大的军功,也不能封侯,我想趁着大王现在对我好,赶紧为子孙后代多要一点东西。”
嬴政哈哈大笑,拍拍王翦的肩膀,答应了他的请求。
王翦这才放心地发兵东进,从出了咸阳到函谷关,他又一连写了五封信给嬴政,不是汇报行军状况,而是向嬴政索要更多的良田美宅。
连蒙恬也看不下去了,直言道:“将军您这种做法,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翦笑了:“你跟我认识也有很多年了,认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蒙恬说:“老将军奉公守法,用兵如神,是我等楷模……不过,这一次出战楚国,您似乎更多不是考虑打仗的事,总想着向大王要这要那,让我难以理解。”
王翦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想想看,现在秦国能够调动的军队都在我手上。我是君子坦荡荡,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但是面对像大王那样精明的人,我如果不隔几天跟他要点这个,要点那个,表现出一副贪财的样子,他能放心吗?”
蒙恬这才体会王翦的用心良苦。
从古至今,统治者最担心的不是臣下贪财好色,而是臣下有异心,不好控制。贪财好色有什么了不起呢?这是人之常情,只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要太过分,都好解决。与之相比,不贪财不好色的人才可怕——他会不会有更大的野心啊?他是不是在为自己树立形象、收买民心啊?
在官场上浸淫了数十年的王翦无疑深谙此道,因此不惜自毁羽毛来获得嬴政的安心,这种高级的政治智慧,自然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
楚国方面,听说秦军卷土重来,而且是倾巢而出,自然也动员了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来迎战。
这是两个国家之间最后的决战,双方对峙的军队史无前例地超过一百万。楚军在项燕的率领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涨。可是,当他们列好阵势,准备迎接秦军进攻的时候,对面的秦军却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