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当天是个晴天,这多少给了被不同的目光给射成刺猬的箫古,些许安慰。
统一黑西装,黑领带,黑墨镜,黑皮鞋,胸口一朵绢布白花的队伍,先是静静地分列两旁,由六位体型都是魁梧型的壮男提着的水晶棺,顺着空出来的道路缓缓移动,接受着安静人群的瞻仰。
气氛压抑,沉重。
这样子的场面下,上身黑夹克,下身浅黑牛仔裤,脚蹬齐到脚踝黑皮靴的箫古显得特别的别具一格。
箫古依照霸道律师的命令,扶着棺木,跟着队伍低垂脑袋慢慢走,脚步有些踉跄。那么多道力道不一的不善目光打在身上,他不是不知道。
那能怎么办,昨天太累晕倒后,刚醒就被男模特脸型,笑面虎做派的律师给硬架回家,宣读了一大片他不懂得名词,中心思想就是他必须去参加葬礼,而且是作为家属。没有余地,必须执行。
接着箫古就受伤了,不是因为和律师争执,而是问了律师葬礼在那里举行,有什么要求时候,听到律师提到的内容时候,吓得本来就不怎么给力的腿一晃,跟着脚下一滑,撞到了门框,滑下去的时候,双手本能的抓了一下,抓到了自己在之前的家庭大劳动中收拾出来的废品。
手上一个大口子,脚踝软组织扭伤,头上一个血口子,屁股上一片淤青,口子都缝了针,医生嘱咐,由于他体质偏弱,最好别见风,注意保暖。于是,时间已经很紧迫的情况下,箫古只能穿上他所有还算正式的黑衣服当中最保暖的,翻了半天,翻出了一件黑色高领子的超薄针织衣,配在了里面,好遮住他破了两块皮,贴着纱布的脖子根。皮鞋实在磨的扭伤部位疼,只好把多年未穿的靴子借用上。
别看箫古走的淡定,其实心里都快吓尿了。
这辈子,他是头一次深入黑帮内部,手上扶着的棺木里躺着的就是目前依旧是s市黑帮龙头的骨玉帮的一把手。
这个胡清旭,也不说清楚,早知道是这样,他才不管什么死者为大,既然都见过面,葬礼总该参加一下的吧,之类的屁话。
被目光凌迟成了枯骨一堆的箫古,在棺木入土的时候又被齐刷刷的凌迟了一遍。
他竟然是第一把黄土的掩埋人,死寂的墓地浮起一阵骚动。
“都闭嘴!这是葬礼!有什么屁话,都给我回去再说。”一道洪亮清扬的怒喝像一阵劲风刮过箫古身后的队伍。
箫古不敢回头看,听那音儿是个女的。正统的女中音,脑海里划过所有看过的御姐形象,箫古浑身僵了一下。
奶奶的,连女的都这么彪悍,可怎么整啊。
整齐划一的队伍立马噤声,箫古记住了那声音,看来这个女人很有威信。因为总也忍不住颤抖,箫古的土埋得特别的慢,放下铁楸,看了眼不远处的律师,见到他比了个ok的手势,箫古顿觉松了一口气。
站到旁边,箫古才真正意义上的去看看已经走了的人,胡清旭的面容很安详,嘴角真的是上扬的,他是含笑九泉,想到这,箫古不由得热了眼眶,牵起嘴角,一笑一哭的样子让悄悄跟在他身后的洛羽很想上前安慰一番。
“你看他,居然在笑!”不知哪里传出了一个极力压低的声音,箫古的瞪视和一把匕首同时钉在了那道声音的主人身上。
“我说过什么,谁敢再无礼,我就废了他!”一个女人走出队伍,走到那个多嘴的人面前,随意的把陷进他肩头的匕首拔出来,眼睛瞟向箫古,眼神没温度,却也没看出恶意。要说比冰冷,洛羽比她可厉害多了,所以箫古只是迎了一下她的一瞥,转而把注意力继续放在了胡清旭那边。
那快如闪电的一刀,让箫古的心在看向胡清旭的时候还在震颤,你么的,绝对要逃,太特么吓人了。
决定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箫古,那股子波澜不惊让特意从他身边走过,把匕首在衣服下摆擦了一下的女人,泛起不能小看这个人的觉悟。
箫古之后,是一位一米八几的瘦高中年男人,他的面庞十分刚毅,头发全黑,唯独双鬓斑白,举着盛满土的铁楸,停了好久,才倒下,却再也不看坟墓一眼。
这个人对胡清旭一定有不同于帮友的感情,当下,多看了几眼。
“王秦,公认的二把手,以寡言,手狠著称,刚才的女人是他的女儿,红大小姐,帮中都叫她大红。至于性格,你应该有了解了。”律师在箫古耳边不动嘴唇的窃窃私语。
再之后又有两位出来盖土,其中一个是个眉如弯钩,眼如毒蛇的年轻人,“王森,王秦弟弟的独子,一直想执掌骨玉帮,但,能力有限。心眼小,你要小心这个人。”律师看了那边一眼,言简意赅说道,箫古下意识的点点头。
最后一个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八岁的半大小子,走上去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铲了一捧土,就匆匆退下了。
“骨玉帮最早四兄弟中另一个的遗腹子,高娃。也有竞争力。”律师说起他有些冷淡,箫古却看了一眼,仓促离去的高娃,他的眼角有泪花,只此一点,箫古就对他有了好感。
封土后,葬礼就算结束了,人群渐渐以小团体分散离去,箫古独自留了下来,律师在墓园外等,给他十分钟时间。
从口袋里抽出带了体温的一朵白菊花,箫古放在了墓碑边,又把胡清旭捏着不放的和洛羽的单独合照点燃,插在了泥土里。
“谢谢你替我出席葬礼。”洛羽从后面过来,拿起箫古的手,亲了一下,“本来我就不会拒绝,你说的,他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是真的?”
望着箫古哀伤的神情,洛羽摸摸他的头发,“要不是因为如此,我也不必特意错开时间,就是免得和他碰上,害得他不能走好。”
“人真的好脆弱!”箫古愁肠,歪头靠在洛羽肩头,伫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洛羽回头看着坟墓,挥挥手。这辈子的情分也就结束了。
上了律师全是真皮内饰的车,箫古终于可以放松精神了,哪知道,他才打盹了不出十分钟,再一睁眼的时候,就站在了一栋一层小楼前。
“萧先生,现在做一个正式自我介绍,张凡,骨玉帮独家聘用律师家族第四代佼佼者。秉承,坦诚,忠诚,真诚,所以,请随我来,我即将宣读胡先生的遗嘱,需要你配合一下。”说完,张凡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你妹的!不能打电话啊,不能视频会议啊!
从外面看普通不过的带了陈旧气息的小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进去后,是一块近三百平,酒吧模式的内室,一个长长的吧台,旁边是依次摆着的三张会议桌,简单,粗犷,中西式结合。很有情调。
后面的事情可颠覆了箫古的这个想法。
张凡带着箫古在为首的一张桌子坐定,不到两分钟,从另外两扇门走出七八个人,坐到了桌子边,除了葬礼上箫古有印象的几个,还有几位面生的都是六十上下了,大多抻着拐杖走过来的,像是社区闲逛的老爷爷。
张凡看了一圈,站起来,从包里抽出几份薄薄的文件,分别递给了在场的人。三分钟后。
九个人,当然也包括箫古,异口同声惊呼:“什么!”
箫古把眼睛都揉肿了,那份遗嘱复印件上写着的还是那句话:箫古,继任骨玉帮第三任教主。
教主你个奶奶腿啊!我特么大好青年,誓死不进黑帮啊!
八道目光一致对准了,嘴可吞鸡蛋的箫古,有不解,有鄙视,有不屑,有愤怒,有观望,有审视。
无意识的寻找着洛羽,箫古总算是想起来了,洛羽这个家伙不就是曾经在新闻里听到的骨玉帮第一代教主吗,怪不得总觉得眼熟。快来把我救走啊,混蛋。
“萧先生,记住,我秉承忠诚,坦诚,真诚,效力于骨玉帮教主,虽然胡先生刚走,但是,你的就任仪式还没举行,理论上,我必须对他负责,他的遗言,我会执行到底。”箫古抬头,对着的是张凡弯月牙的笑眼。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捧着遗嘱的箫古,紧紧捏着纸张边缘,脸庞和那片区域的纸一样,皱巴巴的。
洛羽悄悄坐过来,闲庭信步的左右看着,居然还有空发感慨,“恩,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完全不顾箫古受惊吓的眼神。
“我想假装晕过去,你能不能帮忙?”箫古用纸遮住嘴,偷偷和洛羽打商量。“让你面临性命之忧的火柴堂秋哥,可是骨玉帮下面的一部分,我可以帮你暂时溜走,但,你已经卷了进来。”
“哇靠,不早说,教主难不难当?是不是只要定期露个面,有事交给下面的就好了?我依旧能做个四好青年?”箫古满怀期盼的盯着洛羽。
“你可以这样子混几年。”洛羽笑言。
“奶奶的,爷怕谁!先把小命保住在说。大不了等危机解除,我让贤就是。”箫古保持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小算盘敲得直响。
洛羽拍拍他的脸,“随你高兴!”被宠爱的箫古就这么昏头的把天平倾向了接受的一边。
“好了,遗嘱出示完毕,大家有什么寄语可以在接下来的就任仪式上尽情说。”张凡一把拽起把腰都弯到了桌子下的箫古,他没有当场否决,张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替箫古作了回答。
八道目光又凌厉了几分。
就职仪式,箫古坚持这么称呼,他只当这是个临时兼职。
不过,这辩论赛现场般的吵架场面是咋个回事?还是当着他的面。
“为什么?凭什么?他是哪根葱?此中有诈!”这是箫古听到的最多的话,说是仪式其实就是换了个更大的会议场所,把帮中三年以上的人员都集中到一起罢了。
箫古坐在圆形会议桌边角,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唾沫横飞的这个,瞧着用眼神表达的那个。
妈蛋的,胡清旭留下的是什么样的烂摊子啊。先生,女士们,底下还有你们的跟班在看着呢,拜托收敛一点好不好。
话说回来,箫古也不反感,至少从这些打口水仗的人当中他大致了解到谁对自己持支持态度,谁对自己持中立态度,谁有对自己持怀疑态度。暂时还没看到特别反对的声音。
吵了有五分钟,箫古的头嗡嗡的,他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文件袋里留下的东西看,这也是他才开始随身带着的。想着,胡清旭,左文都有洛羽的照片,他怎么地也要随身携带,经常拿出来观摩才对。
东西不多,也就是几张照片,几个小物件儿,这会子,反正没人在意他,倒有时间看看他一直没空看的洛羽遗物。
拿出一张胡清旭的照片,叹一口气,放下;拿出一张四个人的合影,叹气,放下;拿出一条拴着一块整的像玉米的黑玉链子,摸摸,恩,不咋值钱,放下;胡清旭的链子,恩,也在,要不要,改天放进墓里?不过记得他说过,这是他特意随葬给洛羽的,算了先留着;啧啧,这一张照片就是洛羽临死的时候捏着的了吧,瞧瞧这血迹喷的,哎,洛羽到底还经历过什么呀。
瞧一眼坐在他身侧靠门的洛羽,不知不觉,眼泪就出来了。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哎~~~你拼死拼活的,骨玉帮也不知道忘没忘记你哦。”箫古像个老妈子在那边喃喃自语,没注意到四周早就变了气氛,大家都在看着他,边吸鼻涕,边摸摸照片,碰碰链子。
“他有黑骨玉!”好多声音都在说这句话。
箫古这才回神,抬起挂了一点鼻涕的脸,环视,见大家都在看他,他也傻了。“你,你!”王秦冲过来,一掌拍在桌子上,脸整个贴近,紧紧盯着箫古,本就犀利无比的眼,再这么一盯,箫古登时有一种身处非洲大草原被猎豹看着的感觉。
终于,在毫无准备的情境下,箫古丢了两滴眼泪,无比委屈的扁了嘴。死捏着洛羽和胡清旭的那张合影。
“呜~~~~洛羽~~~~”箫古干脆抹起眼泪来。
洛羽别怪我,先拿你做挡箭牌!
“你,你是,洛羽的儿子?”箫古被拎起来,脖子都快被卡断了。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死咬着后牙,你妹的,粗鲁死了。太疼了,脖子的伤口都被扩大了。
这句话出来,四周再次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