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淡淡道:“也许那时他就已经想到怎么样来利用你,只要可以被他利用的人,他一向都非常欢迎的。”
孟星魂微笑道:“很对。”
律香川冷笑道:“奇怪的是有些人被他利用了之后,居然还好像很得意。”
孟星魂道:“我本来就很得意。”
律香川道:“你得意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却还被蒙在鼓里。”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他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律香川沉吟着道:“他要我相信他还躲在这里,要我动用全力到这里来对付他,他才能乘机赶到飞鹏堡去会合等在堡那边的人,因为他只有将这最后一分力量保存下来,将来才有反击的机会。”
孟星魂道:“你认为真有那么多人在飞鹏堡外等着?”
律香川道:“绝不会没有。”
他说得很肯定。
因为他知道老伯每一次决战之前,都计划得十分仔细周密,不到万无一失时,绝不会出手。
飞鹏堡那边若没有人等着从后山接应,老伯就绝不会亲自率领十二队人自正面攻击。
孟星魂道:“你认为那些人不管有没有接到老伯的讯号,都会在初七的正午发动攻击?”
律香川道:“那只因为老伯早已和他们说好了在初七的正午动手!”
这次他说的口气已没有刚才那么肯定了。
孟星魂道:“你认为老伯真的早就和他们说定了?难道他就完全没有考虑到临时会发生意外?他是不是个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律香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孟星魂淡淡道:“你总该知道,这一战对他的关系多么重大,他怎么会下如此草率的决定?”
律香川的脸色已有些发青,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那么你认为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孟星魂道:“他的意思,就是要你到这里来找我!”
律香川道:“我还不懂。”
孟星魂道:“他算准了我会在半途被你拦截,我一个人孤掌难鸣,自然难免会落在你们手里。”
律香川道:“还有呢?”
孟星魂道:“他也算准了你们会迫我到这里来,迫着我下去杀他。”
律香川道:“他认为我能够用什么法子来胁迫你?”
孟星魂目中现出怒意,冷笑道:“用小蝶,用高老大,你这人本就什么手段都用得出的。”
律香川道:“他是不是也算准了你一下来,我就会将这口井封死?”
孟星魂道:“也许!”
律香川道:“他还算准了什么?”
孟星魂道:“他还算准了你一定会将这口井重新挖开,一定会自己下来找他,因为他一定有法子让你知道他已不在这里。你既害怕,又怀疑,当然非亲自下来看看不可。”
律香川突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他算出来的事倒真不少!”
孟星魂道:“的确不少。”
律香川冷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是个活神仙?”
孟星魂淡淡道:“不管他是不是这么厉害的,我只知道至少有一样事他没有算错。”
律香川道:“什么事?”
孟星魂盯着他,一字字道:“他算准了只要你一下来,我就不会再让你活着上去。”
律香川脸色似已忽然变了。
孟星魂道:“别的事你信不信都没关系,这一点你却非相信不可!”
律香川也在盯着他,惨白的脸色在暗淡的灯光下看来,就像是戴着个纸糊成的面具,虽然全无表情,却显得更诡秘可怕。
孟星魂的脸色当然也不好看。
他已坐了起来,正盘膝坐在床上,一只手按着被单,一只手按着枕头。
这样子坐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无论谁坐在床上,姿势都会跟他差不多。
奇怪的是,大敌当前,他怎么还能这样子舒舒服服地坐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坐着不但比躺着好,也比站着好。
若是站在那里,就无异将全身都变成律香川暗器的目标,但坐着时却可以将自己的身子缩小到最低程度。防守的范围总是愈小愈好的。
何况,到了必要时,这枕头就是他抵抗暗器的盾牌,这被单就是他攻击的武器。
内家“束絮成棍”的功夫,他虽然并没有练过,但一个像他这种终生以冒险为职业的人,无论任何东西到了他手上,都是武器。
律香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就像是一个驯兽师在观察着笼中的猛兽。
他的表情冷静而严肃,孟星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都绝没有错过。
孟星魂也正以同样冷静的态度在观察着他。
那情况又像是两匹狼在笼中互相窥伺,互相等着对方将弱点暴露,然后就一下子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不但很懂得隐藏自己的弱点,而且很沉得住气。”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只可惜你已犯了致命的错误,错得简直不可原谅。”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对付我这样的人,本不该采取守势的,因为我最可怕的一点是暗器,所以你就该先发制人,封住我的出手。”
孟星魂凝视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本该抢先出手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律香川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的腿受了伤,动作已远不及平时灵活,若是抢先出手,一击不中,情况就可能比现在更危险。”
律香川道:“你没有一击就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没有,对付你这样的敌手,谁也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律香川道:“所以你不敢冒险?”
孟星魂道:“我的确不敢。”
律香川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本不必对我说实话的。”
孟星魂道:“你本来也不必提醒我的错误,我犯的错误愈大,对你岂非愈有利?”
律香川道:“我提醒你的错误,只不过想诱你先出手。”
孟星魂道:“你失败了。”
律香川也慢慢地点点头,道:“我失败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冷静,极端冷静,绝不冲动,绝不烦躁。
但极端冷静也是种可怕的压力。
幸好这密室中没有第三个人,否则他也许会被这种奇特的压力迫得发疯。
又过了很久,孟星魂忽然也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律香川道:“多谢。”
孟星魂道:“你不但也很沉得住气,而且很懂得压迫对方,使对方自己将弱点暴露。”
律香川微笑道:“我杀人的经验,也许并不比你少。”
孟星魂道:“但现在你已知道我的弱点,为什么还不出手?”
律香川道:“因为你就算有弱点,也防守得很好,防守有时比攻击更难,你防守的能力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得多。”
孟星魂道:“可是你的暗器……”
律香川道:“我的暗器虽利,但用来对付你,也同样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你用不着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一击之后,你还可以再击!”
律香川道:“你又错了。”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高手相争,只有第一击才是真正可以致命的一击,一击之后,盛气已衰,自信之心也必将减弱,再击就更难得手。”
孟星魂道:“所以你在等着我先出手。”
律香川道:“我一向很沉得住气。”
孟星魂又笑,道:“你不妨再等下去。”
律香川道:“我当然要等下去,等得愈久,对我愈有利。”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高老大也来了?”
孟星魂道:“不知道。”
律香川道:“她若久久不见我上去,一定也会下来看看的。”
他微笑着,悠然接着道:“她就算不会助我出手,但有她在旁边,你一定会觉得很不安的,那时我机会就更大了。”
孟星魂的眼角又开始跳动,但脖子却似已渐渐僵硬。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其实高老大一直对你不错,我也一直对你不错,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朋友,我立刻就可以将过去的事全部忘记。”
孟星魂道:“但我却忘不了。”
律香川道:“你忘不了的是什么?”
孟星魂道:“忘不了你那些朋友的下场!”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还是决心要杀我?”
孟星魂道:“不是要杀你,是要你死。”
律香川道:“那又有什么不同?”
孟星魂道:“我没有把握杀你,但却有把握要杀死你!”
律香川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孟星魂道:“我的意思,就算你杀我的机会比较多,我还是可以要你陪着我死,无论我是死是活,反正你都已死定了。”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冷静,每个字都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而且确信自己说出了之后,就一定能做到。
律香川目中也露出一丝不安之色,勉强笑道:“但你还是不敢先出手!”
孟星魂道:“不错。”
律香川道:“我并不想杀你,你既不敢出手,我就可以走。”
孟星魂道:“你可以走。”
律香川道:“你若想拦阻我,就势必要先出手,只要你一击不中,我就可以立刻置你于死地,那时你就绝没有法子再要我陪你死了!”
孟星魂淡淡道:“不错,你走吧,我绝不拦你,但你也莫忘了,这里只有一条退路。”
他的态度更冷静,慢慢地接着道:“你退的时候,我绝不拦你,但只要你一跃入水池中,我就会立刻跟着跳下去,在水池里,你更连一分机会都没有。”
律香川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水里的功夫不如你?”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所以你不妨试试。”
律香川看着他,瞳孔突然收缩,鼻尖似也已沁出汗珠。
孟星魂脖子上紧张的肌肉松弛,微笑道:“我固然不敢冒险,但你却更不敢,因为你的命现在比我值钱得多。”
律香川半垂下头,目中露出一丝狡黠恶毒的笑意,道:“你认为我的命比你值钱,所以比你怕死,但我却知道有个人的看法和你不同。”
孟星魂道:“谁?”
律香川道:“小蝶,孙小蝶。”
他仰面而笑,接着道:“在她眼中看来,你的命一定比谁都值钱得多,你忍心抛下她死么?”
小蝶!这名字就像是一根钉子,忽然被重重地敲入孟星魂心里。
他的心一阵抽痛,痛得连眼泪都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事比这名字更能打动他。
绝没有。
所以就在这时,律香川已出手!
任何人都知道律香川最可怕的武功就是暗器。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用暗器。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铺在床上的垫被,用力向外一拉。
坐在被上的孟星魂立刻就仰面倒下。
律香川已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向外一拧!
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一个人踝骨碎裂的声音听来竟是如此刺耳。
但就在这时,孟星魂手里的被单也挥出,蒙住了他的头。
接着,孟星魂的身子也已弹起,用头顶额角猛撞他的鼻梁。
他也仰面跌倒,冷汗随着眼泪同时流下。
孟星魂咬紧牙关,从床上跳下,压在他身上,挥拳痛击他胁下的肋骨。
这些拳头无论哪一击都足以令人立刻晕厥。
但这两人却仿佛天生就有种野兽般忍受痛苦的本能。
两人的骨头虽已都被对方打断了很多根,但还是互相纠缠着,不停地殴打——谁也想不到刚才那么冷静的两个人,忽然间全都变成了野兽——这是不是因为他们心里隐藏的仇恨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全都发作?
律香川忽然一拳击在孟星魂小腹上。
孟星魂踉跄后退,全身都已随着胃部收缩,整个人都缩在床角。
律香川鼻孔里流着血,喘息着,还想扑过去,却已几乎精疲力竭。
孟星魂也已不再有余力反击,却还在挣扎着,嘶声道:“我说过,我死,你也得陪我死!”
律香川咬着牙,狞笑道:“你为什么如此恨我?难道只因为小蝶的儿子是我的?你可以把小蝶抢走,但却抢不走我的儿子。”
孟星魂已愤怒得全身发抖。
“你若想要别人死,自己就得保持冷静,否则你也得死!”
很少有人比孟星魂更明白这道理,但这时他自己却已完全忘记。
律香川为什么也忘了呢?
难道在他心底深处,也是爱着小蝶?还是到他失去小蝶后,才发现自己是爱着她的?
所以他心里的仇恨也和孟星魂同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