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位被义和团诅咒的人,仍然是慈禧赏识的李鸿章,当政府走投无路,奈何不了侵略者时,他被慈禧再三督促北上议和。
李鸿章是被很多书生,包括康、梁都十分赞美的深知“大变局”的人物。他们只看到了李搞现代化的方便少数利益集团生活的一面的政绩,而没有看到大多数人生活在死亡线上的一面。
另外,李鸿章最根本的问题,是没有帮助慈禧、光绪搞政治改革。从1901年1月至4月,慈禧连下两道新政懿旨,这两道懿旨,除了袁世凯、张之洞、刘坤一等迎合外,他和其他封疆大吏、王公权贵对这变法诏令基本上是持冷淡态度。
新政懿旨中就有批评洋务运动带来的误区。因此上谕“希望突破洋务运动的藩篱,指出了‘察近之学西法者,语言文字、制造器械而已,此西艺之皮毛,而非西政之本源也……舍其本源而不学,学其皮毛而又不精,天下安得富强耶?”
李鸿章是继曾国藩致力洋务运动的最努力者。单就铁路火车一项来说,没有李鸿章,慈禧不可能在中南海坐上火车,中国人今后也不可能坐上。
前面讲过慈禧忌讳建铁路破坏风水。中法战争以后,洋务派为图自强,大修铁路之议渐起,主张最烈的是时任北洋大臣总督的李鸿章,他的重要粉丝是台湾巡抚刘铭传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但反对的声浪高唱入云,因为造铁路免不了破坏民间坟茔的风水,不少民居也会遭到拆迁,而中国人尤重土安迁,难免引起政府与百姓的矛盾,慈禧因这个担忧而不敢做主造铁路。但之后坏了满清的,恰恰就是因为铁路。例如李鸿章开通了一条由天津至唐山的铁路,另一条由天津到通州的铁路,给以后八国联军进京无形中提供了方便。又例如将铁路收回国有的矛盾,最为激烈冲突的是发生在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的四川保路运动,这些或许不是她的忧虑,但某种忧虑会蕴涵某种预感。铁路在辛亥革命时代,已经纵横南北,为国内战争起到了更胜一筹的便利。
铁路,西方工业革命的铁龙,引入了晚清,让黄龙旗折断,令中国的田园诗荒芜,使自然主义作家幻灭。
然而,却给中国人的出行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捷。
当时的慈禧,她对铁路的忧虑,也被主持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的主管弄得转忧为喜、心花怒放。李鸿章等洋务派看到了铁路的美好前景,如上节讲,他想修铁路,又怕慈禧不满,因而自己不出面,由唐廷枢出面。有个策士向李鸿章献计,要他先投慈禧欢悦,先尝尝铁路的甜头。台湾历史作家高阳在《手掌上的夕阳》说:
策士献计说,目前颐和园正在兴修,重修西苑的工程,快将竣工。
西苑三海,中南海比较热闹,北海则嫌冷落,巡游不便,如能自紫光阁开始,修一条轻便铁路往北,那里好些具景观之处,亦能邀慈舆一顾,必为慈禧所欣许。及至离宫禁苑亦有了铁路,朝士又何敢再唱反调?在征得醇亲王(即亦缳,其时在铁道部挂名主管,实由李鸿章主管)同意后,由李莲英等人进言,终于获得慈禧允许。
光绪十四年(1888年)十月,第一期工程完工。据《翁同和日记》载:
合肥(指李鸿章)以六火轮车进呈,今日呈太位御览。今紫光阁铁路已成,未可知否。
慈禧试车,李鸿章亲自检视。太后十分满意。李鸿章便大张旗鼓建造津通铁路。但接着而来是宫内失火,保守派大臣奏请“修省”,于是慈禧又下令停造津通铁路。未及两月,又同意了。后来慈禧又坐上开通了由西苑至涿州以南的高碑店,以及至易州谒西陵的特制花车。这特制花车是时任芦汉铁路督盛宣怀派人改装的,改装好后,盛宣怀与直隶总督袁世凯来中南海一块检视。高阳在《手掌上的夕阳》一书里,还记了袁世凯与盛宣怀在检视时有着一笔有趣的历史细节,从中可见洋务派人物是如何让慈禧尝足坐火车的甜头:
袁世凯发现古董挂屏后,对盛宣怀说:“点景虽好,但怕车行震动,掉了下来就是‘大不敬’的罪名,哪个敢当。”盛宣怀答复:“请我公来试一试最快的车,如有移动,再想办法。”
于是高速开至定兴,往返两百华里,只用了两小时,所有陈设,纹丝不动。袁世凯满意,对他所用的北洚路局局长梁如浩说:“上用花车,一切以此为法。”
八国联军内犯时,西苑铁路遭到破坏,慈禧训政兼作寝宫的仪鸾殿也毁于大火。
开通铁路,终于使慈禧感到忧愁。虽然李带来了近现代化的建设,但未能解决好,也不能解决好下层的民生苦难,因此,主要以农民、手工业者、城市中的贫民、散兵游勇,少量中小地主、部分知识分子、无业流民所组成的义和团,便起来反对与帝国主义相互勾结的政府官员,他们“扶清灭洋”,既出于寻求自保,也出于爱国反帝的义愤。这种情势,是慈禧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义和团起而迎击之后所感觉得到的。据《天津通志》载:“当义和团兵力已经成为包围天津城之势时,则改成了‘挑铁道,把线砍,旋再毁坏大轮船’。”《沽上通衢》说:“义和团说到做到”,“扒毁了京津铁路四处,致使两市运输中断”,“五月十一日,义和团又焚烧了杨村车站外的铁路桥梁”。
可是,慈禧在派李鸿章和奕勖与八国议和期间,就宣布“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帝国之欢心”、镇压曾经帮助她的义和团,投敌人之所好恶;与此同时,一面宣布“实行新政”和“预备立宪”、企图缓和国内阶层矛盾;另一方面,训练新军及其各地警察抵制革命,以求确保王朝久安。
但李鸿章并没有配合灭火。他只灭国内事务外交上的火。他一心醉心于洋务,也明知有许多失误,他对这种失误,好像显得很无奈一样,甚至把自己比作是满清帝制的“裱糊匠”。吴永在《庚子西狩丛谈》中,记录了这位后党首领在洋务上有偏差的自嘲:
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可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同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茸,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好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李鸿章确实“无何术能负”起清洋务失败之“责”。因为他只会帮助满清搞国防,但国防防不了,搞洋务,务不了,搞外交,交不了,等等,原因是归咎于帝制的王朝“如同一间破屋”他只能像“裱糊匠东补西贴”让它“成一净室”。这个“净室”似乎就是为慈禧太后游北海时,乘坐他从法国购来的火轮车。这列陈设华美、制作精工的六节车厢的火轮车,后被誉为“特制花车”。它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净室”:
车厢共两辆,第一辆登车后,是一道玻璃屏风,旁开一门,大间正中设一宝座,四周设长桌,上加黄缎绣龙桌围。壁缦黄色丝绒,内衬白毡,地上铺五色洋毯。车中陈设华丽非凡,古玩、玉器、书法、名画,一应俱全,设法钉实,不使动摇。宝座后左右各有一门,左面是下车的后门,右面进门,即第二辆所改装的卧室。
卧室中首先入眼的,便是一架横摆的西洋铁床,因为只有横摆才是正而不偏,要用西洋铁床,是经李莲英格外指点,原来慈禧此时已吸“福寿膏”。西洋铁床用席梦思,躺下来比较舒服,而横摆之床,床前有足够的空间,便于太监跪在床前打烟泡。
铁床旁有一门,内设“如旁桶”,供慈禧解之用。桶内下铺黄沙,上注水银,“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所以排泄物一落,即没入无迹。
李莲英说:“皇上坐车内,陈设照此办理,不可有丝毫差异,一则怕皇上不痛快;再则,老佛爷(即慈禧)不愿意担负忽视皇上的名声。
然而,这间“净室”,早已在李鸿章在北京贤良寺与八国联军签订和约前夕“灰飞烟灭”了。
但他不会承担“其责”。一切的责任,都是慈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