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崩溃:辛亥革命百年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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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孙中山与康、梁联盟的虚幻性

梁启超是一位“以多变善应不变”的人。他在左右时局上,虽是维新变法的一缕惨淡经营的火光,但他也是鼓吹民权的一针兴奋剂,而后者与孙中山“三民主义”主张有其一的趋同,然而他的民权观点,是在君主立宪下的主张。维新改良与革命,确实是把“结数千年专制之局,开百年来自由之治”的两柄剑。故有人认为,梁启超并不希望革命党领袖孙中山因内讧而蒙上倒下去的尘垢。他这种似有同情孙中山,接近孙中山思想的心态,使得在光绪帝与慈禧过世后,连清政府都怀疑孙、梁会联盟闹事,如当时外务部致电驻日公使胡惟德:

顷密探得孙文挈同宋、石两人抵大阪,运动极秘。又闻其约梁启超同赴大阪等情。尊处有无所闻?希即切商日政府协助查禁,并照前议,如果有在大阪运动踪迹,务令出境。电复。外务部。(二十日)虽然早在1903年孙中山就在《民报》明确指出革命与保皇“事理相反,背道而驰”,但也并不意味着梁、孙就是永远不能握手言欢的敌人。外间探得他们有携手合作的可能按说不会是空穴来风。只是这种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原因就在因政治本质。政治本质的不同,路线方向自然不同。而且梁启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受命于改良派教主康有为。

康有为不像梁那么善变,为人固执己见,颇有孔子谓之“一以贯之”的人物。在日本期间,拒绝与孙中山、陈少白等革命党人合作,充分表明自己不赞同孙中山等人反清的政治立场。冯自由在《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记载了康有为自视甚高,不愿意与孙中山为伍的一段事实:

康得清帝之眷顾.以帝师自居,目革命党为大逆不道,深恐为所牵累,(孙中山欲见他),故托事不见,是为两党日后轧轹之最大原因……时康有为称奉清帝衣带诏,以帝王师自命,意气甚盛,视中山一派为叛徒,隐存羞与为伍之见。

另据《历史江湖》一书,其中选录伍立杨写的《光绪及其时代的人事纠葛》一文,也描述了康有为对孙中山的态度:

他(康有为)早先反对、或者瞧不起辛亥志士的铁血手段,所以在变法危急关头首先想到的是袁世凯。

戊戌变法后,中山先生对康、梁一是设法营救,二是在日本为其生存发展创造条件,将所办学校依其意愿改为大同学校,以梁启超为校长,听其办理,然而康、梁的手下还不大领情呢。

此后,中山先生命日本志士宫崎寅藏带30000元到新加坡,劝其合作,反被康有为向新加坡英政府指为刺客,将宫崎逮捕。

因此,孙、梁的不可能联盟合作共事,这是毫无疑义的。从他们早期的互相拉人入伙,到互相攻击来看,就注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孙与康、梁之间的斗争,并非私人利益的成见之争,而是代表了革命与改良的政见之争。

我们还可以从以下看到孙与康、梁联盟的虚幻性。

《民报》自发生风波之后,逐渐倾向于讲国粹,说佛理。这给梁启超一个自以为是的错觉:改良与立宪没有敌手了。

梁启超显然是高兴太早了。

同盟会只不过是在分化、淘汰、沉淀、突破的过程。中坚骨干的革命斗士大有人在。革命派与立宪派的斗争,实际上已由理论为主转为以行动为主。如发生在1906年12月,同盟会组织萍、浏、醴起义,单萍乡矿工就有数千人参加;1907年6月,同盟会成员邓子瑜等组织惠州七月湖起义,旋失败;7月,同盟会成员秋瑾回国响应徐锡麟谋划浙江绍兴起义;8月,由同盟会会员张伯祥、焦达峰与日知会成员孙武另组建共进会,离开日本回到国内谋划长江流域的起义;12月,孙中山与黄兴联手策划的起义在镇南关爆发,历时七天失败。

而在日本的革命派(主要是留学生),当《民报》与《新民丛报》笔战正酣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故事。

1906年的冬天,一群四川的留日学生在宿舍里展开了争论。大多数人都赞成革命,只有一位叫周先登(字克群)的学生拥护立宪。周原本是“新学”的热心举人,他参加了中国最后一次科举会试,虽没考上,但和其他举人进士一样,被政府送往日本留学。从此,“他的思想就渐渐地走向反动,一味崇释康梁的改良主义而反对革命了”。在学生当中,大家称他为“可勒哇先生”(周说话时有“这个”“这个”的语病,被人用日语称为“可勒哇”先生)。这次争论,他理屈词穷,但又不认输,还是在那里这个这个地纠缠不已。刘回子(庆恩)一怒之下,用火钵向他击去,顿时满屋尘土飞扬,真像战场一样,周先登吓得抱头鼠窜而去。这刘回子是四川成都一个回民,原在汉阳兵工厂做技工,是由张之洞派到日本去学习的。其人身材魁梧,性情质朴,虽说话粗鲁,不如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却主张正义。刘的痛击周先登,曾经在留日学生中博得一致好评。(吴玉章《辛亥革命》)

从周先登的事件上来看,并不是孤立的。它反映了革命与改良是水火不容的。走改良立宪与走革命共和的两条阵线,其尖锐斗争已露端倪。幻想与改良派纠结在一起,只会给革命党带来重创乃至停滞不前。如辛亥革命后,改良立宪派看大势已去,便倒向革命,结果革命共和派的果实最后被立宪派保皇派篡夺,帝制又卷土回来了,虽然梁启超那时已经觉醒了,但他仍然是孙中山的反对者。不同政见的合作、联盟,是虚幻的。历史已证明了这一古训:“道不同,不相与谋。”故孙中山只能与黄兴谋,正如梁启超只能与康有为谋。例如1906年冬,孙中山与黄兴,还有章“疯子”等,就一起谋制同盟会的《革命方略》,而康有为则与梁启超则在次年一起谋制改保皇会为国民宪政会。

可见,他们之间的思路谋划,界线明朗,互相反对。不可统战,不可合作,一统合则为儿戏。这在革命尚未成功、政治博弈斗争阶段,是没有中间形态可走的;虽然有所往来交流,却是不可苟合的。这种非中庸的政治形态,彼此泾渭分明,只是不为清政府所理喻罢了。如果谋求革命共和的人也作如是想,只能是处于无作为政治状态,甚至将把自家的阵营灭失殆尽,而成就改良立宪的欲望,这样的糊涂政治,孙中山、黄兴等当然不会作如是观。他们首先要在理论上斗垮改良派。例如当梁启超举起白旗的时候,孙中山也不允许。尚明轩在《孙中山传》中写道:

(孙中山)对1907年1月梁启超托人找宋教仁疏通,提出《民报》与《新民丛报》双方“以后和平发言,不互相攻击”的求和要求,坚决反对,不同意章炳麒“可以许其调和”的错误主张,坚持把论战进行到底,及时制止了同盟会内部的妥协倾向。

同时,我们还可以看见彼此之间的持续斗争,该书接着说:

(1907年)三月初,孙中山被日本政府迫令出境,转赴南洋活动。

次年十月,《民报》又被日本政府无理封禁。于是,革命派和保皇会的重要骨干陆续南移,南洋成了两派激烈争夺的地盘。1908年夏季以后,新加坡保皇会利用同盟会在军事上遭到严重挫折之机,通过《南洋总汇报》加紧了对革命党人的攻击,两派的论战日趋激烈。孙中山亲自领导了这一批判改良派的斗争,他提出以“攻心为先,以至理服人”的指导方针,先后组织了同盟会骨干黄兴、胡汉民、田桐、林时填、汪精卫等重要骨干到新加坡与保皇派论战。

我们还可以从以下《民报》与《新民丛报》的交锋对比,更可以想见联盟的虚幻性。

1906年4月28日,《民报》发行了“第三号外”,号外题为《(民报)与<新民丛报>辩驳之纲领》,将双方大辩论的纲领逐条列出,彼我之间的不同思想大白于天下:

《民报》主共和,《新民丛报》主专制;

《民报》望国民之民权立宪,《新民丛报》望政府以开明专制;

《民报》以政府恶劣,故望国民之革命;《新民丛报》以国民恶劣,故望政府以专制;

《民报》望国民以民权立宪,故鼓吹教育与革命,以求达其目的;

《新民丛报》望政府以开明专制,不知如何方副其希望;

《民报》主张政治革命,同时主张种族革命;《新民丛报》主张开明专制,同时主张政治革命;

《民报》以国民革命自颠覆专制而观则为政治革命,自驱虏异族而观则为种族革命;《新民丛报》以为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不能相容;

《民报》以为政治革命必须实力,《新民丛报》以为政治革命只须要求;

《民报》以为革命事业专主实力,不取要求;《新民丛报》以为要求不遂,继以惩傲;

《新民丛报》以为惩儆之法在不纳租税与暗杀,《民报》以为不纳租税与暗杀不过革命实力之一端,革命须有全副事业;

《新民丛报》诋毁革命,而鼓吹虚无党;《民报》以为凡虚无党皆以革命为宗旨,非仅刺客以为事;

《民报》以为革命所以求共和,《新民丛报》以为革命反以得专制:

《民报》鉴于世界前途,知社会问题必须解决,故提倡社会主义;

《新民丛报》以为社会主义不过煽动乞丐流民之具。

由上列可知,清政府所谓“探得孙、梁联盟闹事”,是想当然,子虚乌有,不过杞人之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