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时候东方家就给抄了，那别着红袖章的人一进门见人就推见东西就砸见书画就撕。东方家老太爷那一个心疼得呦，恕目一瞪一口心血上涌就背了过去，吓得东方太奶奶几个哆嗦，老汗哗啦啦地断不下来，也顾不得家里人仰马翻地了，老太爷万一要去了！可咋好！
还是当时还是人儿媳妇的东方奶奶眼尖，看着人就要把那砵方砚砸了一个剑步把它护在了怀里！任由红袖章一阵拳打脚踢地落在身上，那一翻疼痛彻骨，东方奶奶几口鲜血落地斑驳。
这可是老太爷的命根子，毁去了怎还了得！
可惜保下了砚砵人还是去了。抄家以后东方一家被关进了牛棚。
每天让人拉着去游街，臭鸡蛋烂菜叶往脸上贴，吃喝馊了的潲水饭，与牛糞共眠。那些日子，东方奶奶已经想不起是怎么熬过去的了。
林东方抚摸着手里的砚砵，久久陷在沉思之中。那砚角深红已暗，已然跟黑墨砚体混生分不清本色。
这砚后来还是被人抢了去，东方太奶奶逼着东方爷爷改了姓交托旧友弄出了牛棚，东方爷爷至死难忘本家于是便有了东方的名字——林东方。
而如今这砵方砚历经半个世纪回到了东方手中。从这旧货店的橱窗之外一眼望见的熟悉，那仿佛印在骨髓之中的相识，让东方一下子便意识到——那便是奶奶口中的那砵方砚！
这砚的价格真是便宜，或许是旧货店老板也不认识，其实东方也不识货，曾经的书香世家早已败落，如今的东方只是一名普通的上班一族。
花了几十块钱卖回了这砵方砚，东方原想着这古老的东西应该要个百多块的呢。
卖回来有什作用呢？又不会写毛笔。东方皱了皱眉，已经站在自家门外了。给方颜看见又该怪他浪费钱了。
东方随手把砚砵扔在了桌上。
晚上，东方做了个梦，梦中檀香清悠，罗纱似云，白色轻幔之中一个身影婆娑，看得出是个古典女子，应该相当美，东方觉得似曾相识却靠近不了也看不清明。
连续做了几个晚上这样的梦东方发现那砵方砚似乎新亮了许多，隐隐可见砚壁上似有雕刻，砚心润泽有些磨痕。而砚角那一方深红也是新鲜许多。可东方自买回来后就没有动过它啊？满腹的疑问让东方心生不安，理智提醒自己应该远离这砵方砚。
方颜看见这砵方砚时已经是月末时候了，东方买回方砚是在月初，仅仅一月那砚砵已经涣然一新，仿佛终日滋养的砚砵一般漆黑光泽，砚身上雕石刻画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砚心如有润墨，认真可以闻到清幽墨香。
方颜惊喜地说：这砚价值千万！可以跟着东方过好日子了！
东方却一言不发。砚角那深红分明，仿佛是凝结血液。
东方上班的时候，那砚便孤零零地留在家中而远在办公室的东方却仿佛也被那深深的孤独围绕，感觉荒芜。于是东方把砚放进了公事包里行走相偕。
那梦中的女子依然在幔帐之外，淡淡的檀香之中可以闻见那清幽的墨香。
方颜眼里的东方越来越是沉默了，她带来的古砚收藏家愿以千万收购那砵方砚却被东方连推带砸赶了出去。方颜气极，破口大骂，说他着了魔被古砚勾了魂魄！隔着门。
是不是被这砵方砚勾了魂魄东方不知道，理智告诉他这砚与那梦充满鬼魅而心念却越来越不愿意离开这砵方砚。
或许真是无可救药了。
东方再见方颜的时候方颜正挽着一个男人逛街。远远地东方便看见方颜刻意把脸撇开了一边，装作不见。
又有何关系呢？东方木然地走过了方颜的身边，仿佛路人。
几次东方都想发狠毁了这砵方砚！可是砚落无缺他的心却婉如刀割肉绞。
那梦中女子执笔轻书，仿佛近在咫尺却又感觉远在天涯。清晰的只有书旁那砵方砚，雕石刻画栩栩如生。墨香清幽。
东方经常握着方砚坐在公园幽静的角落里发呆，想像着梦中女子的模样。往往会引来路上行人侧目甚至一些鼠窃狗偷之辈。
这古砚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一次东方走在路上，一个小子一把就把他的公事包抢了过去！东方大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脚底生风似地追了上去扑在那抢劫人身上！红了眼睛的东方竟硬生生咬下了那人肩上一块生肉！
那砚角的深红鲜艳，仿佛能滴下鲜血。
东方可以看见，那清丽典雅的古装女子笑靥如花。
明末的时候，书法大兴，爱文之人遍地，文房珍宝数出，而动荡年间强盗肆虐，冲进人家烧杀抢掠。一抹香魂便烟消在方砚之下，少女芳华末尽魂却断，嗔怨难泯留古砚，那砚角深红便是她凄苦的命数。
东方爱上了那女子。他拥抱着方砚仿佛抱着情人一样充满热爱。他不吃不喝，只想与方砚一起片刻难离。方砚稍有动静他便紧张地魂不守舍。
工作没有去，电话也打不通。公司的人找到了东方的家人。等东方家的人砸开东方住所的门时屋内空无一人。只隐隐可以闻见一丝清幽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