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林慕夏关掉了播放器,她取下U盘放入口袋,便站起身。
我注意到她的神色一搐,意识到她的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我冲上前想搀扶。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像一只没有主心骨任人摆布的玩偶,被我扶回了座位。
林慕夏安安静静的把灵牌上完色,耗时半个小时,她放下毛笔,吻了吻光滑的灵牌边缘,又埋头刻了一行小字,换了颜色上完,她将其平放于桌前。
她抬起头,眸子毫无波动的道:“Sir,我申请辞职。”
我心脏一滞。
“这……”裴奚贞坐立不安的拔了十余根胡子,他犹豫不决的道:“审批得两三天,你再考虑下好吗?”
“不用考虑了,就现在,离职。”林慕夏苍白的笑颜显得极为凄美,“我不想走审批的流程,请给我一枚空白灵牌。”
灵牌?
她想假死!
林婉婉的死亡和宁疏影的离开,就已经让林慕夏心灰意冷了,加上今晚视频的因素,她更不愿意留在D.I.E,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和死掉的小妹,我也是如此。
裴奚贞狠狠地捶了下桌子,他妥协的取出一枚灵牌,并不停地向我使眼色。
我无动于衷。
林慕夏接过了灵牌,她轻手抚摸了片刻,便推向旁边我的桌位,“凌宇,我的你来刻吧。如果你嫌手累,就把这事交给蒋男神。”
蒋天赐的视线终于离开了电脑,他推脱的道:“不不,我手笨。”
其实向来沉稳的他,已经快被一波接一波的闹心事折磨的要疯了。
“好,我刻。”我把灵牌握在掌间,询问的道:“你打算去哪儿?”
林慕夏无视了我,也没有理裴奚贞和蒋天赐,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蹒跚的向门口走动。
“你的伤还没有好,我扶你,最后送你回家一次,行吗?”我叫住了她。
林慕夏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走,不过却身子摇晃的厉害。
“慕慕,我们即将分别了,抱一下。”我近乎哀求的道。
林慕夏身形一颤,没有转身,她张开双臂,“过来。”
我绕到她前方,与其紧紧地抱住。
只过了一秒,林慕夏便无情的把我推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婉婉都在注视着我们,别让她难过。”她迈动脚步,走出了门,“哒、哒、哒、”她的脚步声消失于建筑内。
“小宇,你的肚子……”裴奚贞眉毛拧成了“川”字,他催促的道:“老蒋,别傻愣着了,赶快追上林慕夏送她回家!”
蒋天赐跳起身呼哧呼哧的冲向院子。
我疑惑的低下头,望向腹部的位置,衣服和裤子的交界地带,染满了殷红的血色。
林慕夏腹部的伤口裂了!
“三块灵牌,三块灵牌!”裴奚贞原地徘徊的拔着胡子,他气急败坏的道:“三年时间,我们终于组建了梦寐以求的队伍,六个人,我们六个人,是如此的圆满。没想到,因为我对于时间胶囊的执着,被天纹这死老玩意利用,一举把D.I.E搞的支离破碎!”
他犹如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大妈,连骂带絮叨到凌晨五点。
在此期间,我耳中像是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专心致志的用刻刀在灵牌上刻上“林慕夏”三个大字和一行小字,“生如夏花红颜醉,逝若秋叶相思碎。”
之前我给宁疏影刻灵牌的时候,添的一句话是“苍茫大地只凭寒光尽刺破,绝代风华一指流砂,何处繁华笙歌落……”
这是D.I.E历来的一个习惯。
直到我把林慕夏的灵牌刻好上完色,才闲下来看她给林婉婉刻的灵牌,看完视频刻的,她给妹妹加的话为,“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凝视了良久,站起身,双手托住三枚灵牌。
裴奚贞眼白布满了红丝,和我一块来到D.I.E英雄堂,把三块灵牌放在了第一排的偏左位置,这是按照死亡的时间顺序排的。
我们先是祭拜了前辈们,接着是单独给林婉婉烧香,便把门关死,返回休息室睡觉。
……
下午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入眼的是蒋天赐鼻涕眼泪交加的大脸,我吓了一跳,连忙询问道:“老蒋,怎么了?”
“林慕夏离开天南市了,她临走的时候,挂着便携包,提了手包,另一只手托着那盆白色的涅槃花,还给你留了一句话。”蒋天赐的大拳头,欲疯欲狂的捶打着地板,“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这样?”
“哪句话?”我焦急的问道,然而蒋天赐没工夫理睬我,他忙着伤心。
裴奚贞推开门,他深深叹息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乏其筋骨……”
满嘴的高浓度的廉价酒味,吸入着我们的鼻孔。
“狗屁的破道理!”蒋天赐哭的伤痛欲绝,他猛地把茶几举起来狠狠地向墙壁,静美的茶几轰然支离破碎,“砰!嚓、嚓、嚓、嚓!”数不清的玻璃碎片飞溅,就像完整的D.I.E,东一点,西一点。
“老蒋,现在要冷静。”裴奚贞说完便醉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他竖起一根手指道:“破……而后立。”
手臂松软的垂落于地。
我把裴奚贞拖到沙发上,心说现在D.I.E已经废了一半儿,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如果D组织趁虚而入,我们必将一败涂地!
因此我们仨一定要挑起大梁,渡过难关。
我走到跪地恸哭的蒋天赐身前,他的泪珠子一滴一滴打在刻有我们姓名的掌纹。我强行抑制住心中的痛,揽住他肩膀道:“老蒋,战场上你失去战友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把心思全放在想如何消灭敌人并做出实质性的行动。”蒋天赐一边哭泣一边道:“现在天纹已经被宁老弟制裁了,我老蒋除了伤心,还能做什么?何况,林婉婉、宁疏影,林慕夏,不是一般的战友,是情浓于血的亲人啊!”
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玻璃,摊开刻有掌纹的手,在我的姓名旁,追刻了三个字,“林婉婉。”
顷刻间便已血肉模糊。
我鼻子一酸,忍住眼泪道:“给你止完血,我们到楼顶打一架。”
“好!”
蒋天赐憨乎乎的擦干净泪水。
……
眨眼间过了五天。
林婉婉生前配了不计其数的各类药物,我和蒋天赐相互涂抹着身上的伤痕。这五天来,我们俩打的昏天暗地,难解难分。裴奚贞也喝的醉生梦死,甚至还酒精中毒进了医院。
第六天的时候,我和蒋天赐没再打架,裴奚贞停止了酗酒,我们仨大老爷们儿渐渐地接受了现在的一切,虽然有不适应,却也没表现出来,将诸多情感深藏于心底。期间我没有试图寻找林慕夏,她是铁了心想离开,根本难以寻到踪迹,况且我心中对林婉婉有愧。
我气喘吁吁的躺在冰凉的地面,朝蒋天赐问道:“老蒋,林慕夏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什么话?好像第三天对打的时候你说只有四个字。”
“涅槃花开。”蒋天赐挠了挠脑袋,他不解的道:“凌宇,这究竟啥意思?”
我绞尽脑汁的想了一整天,伤透了脑筋,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裴奚贞也参与了进来,认为有一种情况比较贴切,他猜测的道:“这一对涅槃花是林婉婉买了送给你们的,林慕夏和你相爱,彼此均觉得愧对于婉婉,所以等涅槃花开的时候……获得真正心里上的自我原谅,接着就能与你重逢了?”顿了片刻,他抬手扯了根胡子,“问题是这对涅槃花……别说一辈子了,搞不好几百年都不开一次……难道这没准暗示着她还有你,直到死都不能原谅自己,永世不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