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归途已渺
“我现在连她有着怎样的执念怎样的心愿都不知道,又要怎样帮她!”蓝袍道士猛的一捶桌子,震得桌上茶盏好一阵晃动,苏丹碧抬眸淡淡瞟他们两一眼,但见二人均是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气愤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黄花梨木的桌子今日究竟是挨了多少下,只得一声苦笑。
“心愿不了,执念不散,但她残存的力量终归是要散了去的,到那时她的心愿将被永远封存,永远不得了结,而这份因果牵念,也终将生生世世缠绕在我身上,扰我道心。”明尘一声冷笑,语含激愤,但不知怎的,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低沉了下去,像是黯然又像是悲悯,最后尾音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音啊阿音,这么多年,就算已踏入幽冥你的执念依旧未散,如你所愿,你等到了我,但你……却连了却心愿的力量也没有了吗?”
“你……”察觉到明尘黯然的语气,冯洛英一时语塞,他顿了顿,忽然开口,“你说,她的力量已经耗尽了?可是如果她的力量快耗尽了怎么还有本事引诱的我把这海螺买下来?再加上先前我晕倒的时候梦里她也在唱歌啊,哪里有这么虚弱?”
“可是在这个海螺上,她残存的力量已经……”
“在这个海螺上残存的力量很少,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她残存的力量。”冯洛英突然打断明尘的话,转身毫不客气地看向苏丹碧,“苏老妖,你给我实话实说,她的力量……是不是还有一部分残存在我身上,如果是的话,快点给我帮忙!”
“……冯兄对于这些,真是出奇的敏锐啊。”苏丹碧叹口气,继而笑笑,“你猜对了,她残存的灵受你体内的那个东西的吸引,便附着在你身上以减缓自身的损耗。她没有恶意,自然也不会受到你体内力量的反击,只不过那天在大街上她感受到了这位道长的气息,力量一时爆发,却又立刻被你的灵力压制了回去,所以你身上的歌声一时消失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冯洛英拍着桌子,态度很不好,明显还是对方才半途而止的话题感到不满,“快点给我帮忙,给我彻底的帮她的忙!”
“……呵……”苏丹碧眸中渐渐有浅浅的光芒浮动,语调轻缓柔和,却不知怎的透了丝淡漠,“冯兄,她没有开口,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让我帮她这个忙呢?”
“……我,”冯洛英一窒,“你!”
“有人向我提出请求,我才会相应地去采取行动。”苏丹碧姿态闲雅地为自己沏了杯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一旁的明尘,“但前提是,那个人需要帮助,而冯兄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暗示到这里,已经很是明显了。
一直静静听着的明尘脸上激愤混合着黯然的表情渐敛,他很明智地没有去问冯洛英体内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而是缓缓走至苏丹碧面前,郑重地长揖为礼,“贫道明尘,恳请居士助我了却阿音的执念。”
“……苏某自当竭尽全力。”默了片刻,苏丹碧颔首,浅笑。
冯洛英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说是竭尽全力,但苏丹碧只是姿态写意悠然地一挥袖,指尖极快地在来不及反应的冯洛英额头正中心轻轻一点,便从他额心拉出一团泛着微弱湛蓝色光芒的光球,其上光影宁静流转,澄澈不染一丝污浊,苏丹碧看着那团光影,似是微勾了一下唇角,既像是悲悯又像是苦笑,他指尖一转,那光影便顺从地没入桌上洁白纤细的海螺之中。
几乎是在一瞬间,原本洁白的有些苍白的海螺泛起了一层微弱的莹光,似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在书室中响起,那么平淡又那么绚烂。
“这么简单的事苏老妖你都那么磨叽!”满以为能看到什么绚烂的大场面的冯洛英在旁边哼哼,他不由地想到,在那个除夕夜,那几乎把他全身血都耗光的“洞彻之书”只是被苏丹碧一个挥袖就给摧毁了,天知道这老妖怪力量这么强还这么磨叽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丹碧垂下头,似是淡淡地笑了笑。
一旁的明尘暂时没什么心情去管他们两的事,虽然他的确震惊于苏丹碧的实力,亦对其真实身份多有揣测,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阿音的事。
“阿音,你为何要一直一直唱着这首歌?若是要唱给我听,我已经听到了,那么,你为何还要执着?”明尘轻轻地抚摸着海螺螺壳上细腻繁琐的纹路,语含不解。
前世的记忆已逝,他再也记不起他曾经的亏欠,那份渺小的因果,微弱到像是随时会随风而逝,又坚韧到跨越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
听着这装神弄鬼的道士一句一句地念叨着,语中全是茫然和激愤,没有半点男子当有的豪气决断,冯洛英心头一股子火气腾腾地冒着,简直就要按捺不住。
“执念毕竟只是执念,无法诞生半丝灵智,只能痴痴地重复着主人生前那个未了的心愿,她虽是妖,但亦有其寿数,纵使她能留此执念经久不散,也终归是死了,既是死了,便无法再与生者言语。”
就在冯洛英快要忍不住拍桌子的时候,苏丹碧忽然偏头闲散地看着明尘,薄唇开合,言辞不知怎的没有半丝往日的温润和煦,而是透着一股淡淡的讽意,“你问这个问题问了这么多遍,终归不过对着一介死物,她亦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等来了一介不相干之人,如此……当真是……有趣的很……”
“……”明尘愣住,直觉地想要反驳,但他此刻素有的伶牙俐齿狡思强辩竟尽数堵在了嗓子口,半字也说不出口。
良久,他终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师傅让我下山,真是再正确不过,可笑我明尘自诩聪慧,于道途于人世皆有不二之资,却终究不过愚人一个。二位居士教训的是,是我过于理所当然了。”
“不相干如何,死物又如何?她终是等了我那么多年,连生死也切不断那缕心念,纵使她等的人非我前世,面对如此至情,我有何借口去推脱?我当感谢这场因果,它让我知道何谓执念,亦让我知晓何谓决断,何谓……承诺。”
“贫道大约是……该主动做些什么了吧……”明尘挑唇笑笑,眼眸中明亮的光芒流转,依旧是初见惫懒的姿态,但那股自以为是理所当然……不,当是说万事漠不关心的讨厌气质却是散了去,“不然的话,”他转向冯洛英,“居士你怕是又要骂贫道了婆妈了吧。”
“这还倒像是句人话,你这牛鼻子道士终于是让人看着顺眼了点,”冯洛英抱着手继续哼了一声,“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没办法,既然贫道记不得从前了,自然不知道是哪里对阿音有了亏欠,那么贫道只好一处处去找了。”明尘甩甩拂尘,“阿音的时间不多了,贫道得即刻动身,那么,贫道这就告辞了,多谢二位居士鼎力相助。”
“慢着,你要到哪里去找?”眼见着蓝袍道士抱起海螺一理衣袖飘然转身,冯洛英忽然略感有些头痛,觉得这道士的性子真是变来变去的,一时惫懒一时无赖一时婆妈一时凛然一时冲动一时鲁莽,全不知他下一刻有会有怎样的决断。
“买这海螺的时候,我依稀记得那小贩跟我说这是北海长洲一带的海螺,喂苏老妖,我知道你见多识广无所不能,帮看看这海螺到底出产自哪里,也省的这蠢道士到处乱跑浪费时间。”
“这海螺名为簪心,确是北海长洲一带所产,其族类多生灵性,善和涛声而歌。”苏丹碧点点头,忽然浅浅一笑,“阁下,莫忘了你如今还在济丰城,这座南方的城池,离北海长洲一带何止万里之遥,她如今等到了你,执念已松散了大半,离她灵力均散的日子约摸只有数日之期了,以阁下之能,怕是来不及。”
“嗯,确是如此。”明尘脸上未有一丝吃惊亦或惊惶的神色,像是早就料到苏丹碧会这么说,他悠然洒脱地转过身来,把那海螺放至苏丹碧面前,“居士大能,亦有慈悲之心,不知有什么好方法现在就能把我和阿音送去北海?”
“……”苏丹碧默了片刻,明尘这番厚颜,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居士先前既已说过会尽力相助贫道,此时又何故沉默?”蓝袍道士笑的灿烂。
“……呵,阁下机敏,如此竟是苏某多言了。”苏丹碧笑笑,抬袖刚想施术,忽然一眼瞥见一旁满脸好奇的冯洛英,眉微挑,眸中划过一丝莫测的笑意,“冯兄,你可愿与这位明尘道长一同前去?”
“去啊当然要去!”冯洛英满脸兴致昂扬,“为了这事老子可没少折腾,现在要出结果了怎么能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