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害自己几天不能好好睡觉的妖怪真身,冯洛英可谓是欣喜非常,差一点就想直接冲过去好好质问一番。但无奈在这个梦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介入其中,只能被迫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在静默了良久后,两者中似乎是妹妹的女孩,带着些许的怅然,轻轻开口:
“姐姐,又是……初夏时光呢……”
“是啊,你我新生的日子……”
“离终结那日,还有很长时间不是吗?”
“是啊,如此长的时间里,我们还可以一起看遍这日升月移、星斗变幻……”
“要努力在生命存在的每一刻里,留下不悔的印迹。”
“然后……”
两个女孩相视微笑,互相朝对方伸出手去:
“永远在一起……”
两只一模一样的手,伴随着约定的誓言,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时光继续在梦中飞驰。
手握着手一起站在花边的女孩们,脸上是如镜像一般相似的笑容。
在她们的身后,光与暗一刻不停地交接,郁郁葱葱的草木从碧绿染上枯黄。
初夏致深冬的景致变换,像一张张极速掠过的画卷,在人的眼底刻印下三季景致中最为绚烂的光影。
一切都在变换,唯一不变的,是那两朵怒放的花儿,以及花儿旁手牵着手一直微笑一直远望的两个女孩。
“姐姐,就算是偏居一隅,但这万般景象,却依然是如此美好啊……”
“是啊,春夏秋冬日升月移星斗变幻,刻刻景致不同,时时生机盎然……”
“这般的美好,真希望永远都能看见啊……”
“姐姐,你忘了?我们何曾能有一次完满的春夏秋冬……只有三季辰光的我们,又哪里能去奢谈永远?”
“莫非……”妹妹一直微笑着的脸上忽然有淡淡的阴影闪过,“可是姐姐,我们约定好了的,在初夏的那日一起初生,在冬末的最后一日一同死去,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分离。”
“可是啊……”姐姐渐渐敛了笑容,神色悲伤,“我的妹妹啊,那哪里称得上是永远啊……”
“你明明和我一般,满是对于生命的执着……”
“姐姐,你不明白吗,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公平,再不舍,也不可以。”
“我的姐姐啊,我们约定了的,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这是……永远,永远也不能违背的约定呢……”
已是辰时时光,冬日微凉的阳光稀稀拉拉地从厚重的云层中挣扎着透出,然后散落,破碎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
街角小巷隐隐有鸡鸣狗吠之声响起,在冬日这倦怠死寂的日子里,带来一日之初的朝气。
冯洛英正在从那个虚幻哀伤的梦里醒来,并非是如往日一般身心俱疲地惊醒,而是平稳地,甚至略带一丝留恋地缓缓醒来。
孤坐门边一夜观雪的苏丹碧理了理衣襟,将手中那半杯尚未饮尽的残茶倾倒至门前,神色清浅,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
冯洛英此刻已是醒了,但无奈有一段时间没再睡这么香甜,一时神智倦倦,分外地不想起来。
“阁下既醒了,便不要再霸占我的桌子了吧?”清越的声音,略带一丝笑意,瞬间驱散了冯洛英脑中几分大梦初醒的倦意。
眼见着想要再赖一会儿的目的被彻底曝光,冯洛英无可奈何地从木桌上爬起,在打量了一番天色以确定时间后,他惊喜地发现,离自己的轮值时间还很有一段距离。
既然时间充裕,憋了满肚子疑虑的冯洛英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瞥了眼正气定神闲笑的温润的青衣男子,本该是道谢的话在一瞬间硬生生扭成讽刺的语气,“苏老妖,我觉得你也不怎么厉害嘛,还以为在你这能睡个好觉,没想到还是……哎,噩梦连连啊!”
“哦?阁下当真没睡好?如此,便当真是苏某的不是了。”面对着明显言不由衷的冯洛英,苏丹碧只是从善如流地笑了笑,“区区陋居,也无甚招待,这木桌粗鄙,也确是污了阁下身份。”
听着这话的冯洛英,满脸黑线地瞥了瞥身后那黄花梨木浅绘云纹明显古意盎然价值不菲的桌子,一时竟无法回话。
“至于噩梦,苏某倒是不明。”苏丹碧一只手闲闲地撑起额头,神色倦怠,“苏某不才,认为那不过是一段无害的思念罢了,噩梦二字,不知从何而来?”
不知是不是冯洛英的错觉,在说这话的时候,苏丹碧的语中有片刻的犹疑,既像是歉意又像是疲惫,“况且,苏某在阁下入睡之前,既已保证阁下一夜安眠,自不会让他物扰了阁下。”
这话……总觉得有问题啊……
冯洛英虽然感觉有点不对,但鉴于自己虽然做了梦但睡得的确很好这一事实,也没法再反驳什么,算是有一次在苏丹碧不急不恼看似温文实则具有相当压迫力的话语前面败下阵来。
想想真是令人抑郁。
“好吧好吧,我也的确没做什么噩梦,就是有两个小女孩和一株并蒂双开的花儿而已,但是她们好像快要死了的样子,感觉……似乎有些哀伤啊,对了,苏老妖,你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妖啊鬼啊知道的事总该比我多些吧,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花,周身都是雪白雪白的,嗯,就是那种叶子啊,茎啊,花啊全是单调的一个色的,诶?不对,那种白色也不单调,好像有种特殊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会流动的那种感觉,嗯,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挺好看挺好看的。”冯洛英抓抓头发,试图理清自己有些凌乱的思绪,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要将梦中所见的花儿描述出来,但可惜身为一个武将肚中半分文采皆无的他,实在是没办法准确的将那种感觉描述出来,只得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管苏丹碧是否听得懂。
“并蒂双开?”苏丹碧关注的重点明显和冯洛英描述的重点完全不一样,他语速少有的快了些,眉间也多了丝惊异,“阁下梦中所见,确确是并蒂双开的白色花朵吗?”
“是啊,怎么了?”难得看见一贯表现的淡定高深的苏老妖如此惊讶的神情,冯洛英先是觉得新奇,复而感觉万分不对,“等等,苏老妖,瞧你这表情,那花妖……来头很大吗?!”
“来头?”苏丹碧一愣,复而摇头浅笑,“阁下多虑了,不过说起她们的来历,也的确是颇有些年月了。”
“她们的来历是什么我才不想知道,”又瞥了一眼门外天色,冯洛英这才惊觉就这么短短的几段对话里时间已经飞快的溜走了,天光大亮,将将是去要轮值的时间,“我只是想说,她们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身旁离开啊,我总不至于以后要天天来睡你的桌子吧!”
“阁下不必多虑,”苏丹碧眼神遥遥地投向门外天际,语调略含悲哀,“最多至新春那日,她们,便不会再烦扰于阁下了。”
“不过在那日之前,阁下……还请小心一些……”
“……好吧……”冯洛英无奈地耸耸肩,“新春吗?倒是快了啊,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鉴于苏老妖你不够朋友不帮我摆脱麻烦的缘故,这几天我就到你这睡了啊!”说着,他匆匆地整理了下自己,也没管苏丹碧的表情如何,就急急地向外面跑去。
“不够……朋友吗……”在冯洛英的身影终于从眼底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苏丹碧垂眸轻叹,“确是如此呢,可是朋友二字于我而言,是从未承认过的称谓啊……”
“此间生死,于我何干?更何况,我又何尝有这立场,去横加干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