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熊倜内心确实起了错综复杂的变化,这不是局外人所能描绘出来的。
眼前放着三桩须他立即去办的大事:找寻夏芸,峨眉赴约夺回倚天剑,与找那宝马神鞭报雪深仇。
熊倜不是为这三件事孰先孰后,无法决定而焦虑,却是千万料想不到夏芸竟是大仇人的女儿,将来是多么刺伤芸妹妹的芳心!况且再想和她结合,是否可能?恩恩怨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熊倜毕竟不能太忘情啊!
又加上夏芸目前行踪飘忽,很可能投入天阴教中,一朵白莲花,无上高贵的气质,让它陷入污秽而不能自拔,又是何等残酷而痛心的事。
熊倜尽管内心彷徨、煎熬、焦虑,种种酸甜辛辣的滋味,使他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网里,但是他仍苦笑着向吴诏云道谢,谢他的关怀和盛情,以坚决如山的口气说:“熊倜如不在最短期内,完成复仇心愿,何以对星月双剑在天之灵!吴大哥,我绝不把你今日说的话,泄漏出去,使大哥有失对于萨天骥的情谊!”
吴诏云道:“老弟这话是多余的,萨天骥负心不义,我吴诏云也非常痛恨他!还有老弟须多加考虑的,落日马场上已出现天阴教人踪迹,很可能萨天骥已和天阴教人搭上了线,报仇的事不免须多费周折了!”
熊倜慨然说:“只要我晓得他在那里,就是火坑我也要跳进去!和他一拼!”他俩又互谈别后的情形,匆匆返回厅上,与众人欢聚。
大雄法师的性格,竟非常暴烈,他把二三十年前的天阴教人,视为毒蛇猛兽,而且今在焦异行夫妇领导之下的天阴教,他认为是死灰复燃不堪一击的。但是经过飞鹤子叙述天阴教人偷袭武当实力极为雄厚时,众人方知道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很可能天阴教还结合了不少厉害的魔头!
这一个下午,他们都消磨在讨论这件大事上面。
东方灵对于熊倜,本想表明他爱慕朱若兰的心事,却又说不出口。熊倜最近又没见过若兰,更不知道两人间已生了情愫,在东方灵提起若兰在飞灵堡安居无恙时,他热诚地连连致谢。
粉蝶东方瑛也夹在中间,很大方地说笑,可厌的峨眉谷小静也伴随在她身旁,所以这四人虽然避开了众人,于斜阳一抹时,在清泉碧树之间,流连闲步,而终都没有一个较好的机会,说一两句话。
熊倜自然是愁肠九回,挣扎着陪东方灵兄妹说话,似乎轻松,而实际上是沉重得喘不出一口气来。
他与东方瑛间,是没有什么拘忌的,因为熊倜并没有什么心事,态度自然非常大方,而粉蝶比他大一两岁,芳心牢牢系在熊倜身上,已四年多了。若非有谷小静在旁,她可要控制不住奔放的感情了。
男女间的事是极端微妙的,久别重逢之下,那一腔想吐出来的话,往往变为无话可说,于是灵犀一点就完全显现在一双眸子之中,不徒粉蝶是含情脉脉,只要碰上了熊倜的眼光,就露出无限光辉,神秘的意味是非个中人不能领会的,而谷小静更比她表现得露骨一点。
东方灵是故意用话题缠住熊倜,自然他甚至有些过分,那冷淡的程度加于谷小静投来的眼波,几乎使谷小静伤透了芳心,但是她还是不忍离去,粉蝶嫌她不自知趣,为何不走开,而尽在中间夹缠呢?
同样谷小静也巴不得粉蝶自己识相,退出这个场合。
谁也不愿提议早些回去,直至半轮明月斜挂在两峰缺口,依然娓娓忘返,可是熊倜只是信口酬酢,竟不知他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终被散花仙子夫妇出来一搅,大家才意兴阑珊,倦意促使他们提步回去。
熊倜突然看见暗淡的月光下,涧水对面松林之中,似有一黑一白两个瘦小婀娜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但立即瞥然失去。他不相信那是一时眼花,猛然提身纵去大喝道:“什么人?何方同道,请出来一谈!”
众人因他这种动作,而立时纷扰起来。但是武当派人自山口起到处都设有伏桩,熊倜相信必是天阴教人,因为那种衣服颜色是太可疑了。他以极快的身法,在林中搜寻一遍,却没找见什么踪影。
散花仙子、东方灵等,也在各处搜索,终于又会合在一处。常漫天认为天阴教人,绝没这么巧,恰在此时来偷探虚实。东方灵则同意熊倜的看法,认为天阴教中不乏好手,武当派大张旗鼓邀聘各方豪杰,怎能不泄漏风声?
接着又看见武当派巡查的人,四个道士一起在岩峰幽涧中出没,确实武当派的人也布置得非常周密。
熊倜不愿把这事告诉飞鹤子,因为怕是莫须有的事,庸人自扰,反而添了一件笑柄,他们遂各回丹房就寝。
第二天依然清谈了半日。
会场匆急布置,耽误到申正时分,方才由飞鹤子、苍穹、苍松等分别导引他们入席。妙一真人已星冠羽服,含笑在正殿阶前迎候。
以武当派掌门之尊,亲自迎接,这是很少有的事。
殿内布置得异常洁净精致,多半是两人一席,面前一张条桌,本山的雀牙香茗,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盖钟儿。
另有四仪剑客和苍穹、苍松等一流弟子,侍立殿外廊上,照应四周,小道士们肃然往来伺应。与会的黑压压坐满了这座正殿,足有四十余位各方名宿高手。
席次的上下,是含有崇敬的意思,自然峨眉、昆仑、点苍三大正派,要占着重要的位置,熊倜和尚未明也被排列在较靠上席仅次于散花仙子夫妇的位置,而东方灵兄妹又在他俩的下手,足见武当派如何器重他们四位。
峨眉派流云师太师徒三人外,又多了个孤峰一剑边浩。孤峰一剑竟和徐小兰并肩而坐,他有些愧对熊倜,但是为了争夺倚天剑,更恼怒这位少年,所以他一直以最愤怒的目光,瞪视着熊倜和尚未明。
点苍派也另有两位成名的剑客列席,此外受尊重的就是大雄法师师徒,丐帮龙头蓝大先生以及他的伙伴六人,天山三龙席次排在峨眉派侧面,也算很占要位。其他人中,熊倜只认得子母金梭武胜文,展翅金鹏上官予数人。
江南一带着名的老少武师,请来的不在少数。
妙一真人缓缓起立,以很沉重的语调,说明此次集会的意义,主张一致对付天阴教。他慷慨陈辞,在场的人无不感动。而天阴教势力弥漫江河南北,已逼得武林正派的人,几乎无法立足。
这是每个人本身生死存亡的问题,不仅是武当、昆仑、峨眉、点苍四大正派的祸福攸关,人人势所难免,不联合起来,确不容易扑灭这漫天妖气。
各人对于妙一真人的话,无不欢然首肯。目前只是缺少个领袖的人,在座各位都一致默认武当为武林最大宗派,实力充足,妙一真人德高望重,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不待推戴,这已成定局。
其次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步骤,先把各地天阴教人消灭?抑或是聚而歼之犁庭扫穴?受天阴教勾结煽惑的人,是否可以设法离间分化,以减弱天阴教的实力?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指挥,步伐就不易一致呢。
蓝大先生见景生情,立刻站起来首先提出,由武当妙一真人做主,主持这次对付天阴教的大计。
众人轰然赞同,妙一真人略作谦逊,由于大家热诚拥护,妙一真人只有义不容辞地首肯。
都是武林名宿高手,也用不着歃血定盟。蓝大先生把丐帮探听得来天阴教的消息,详细地陈述了一番,各人都侦知天阴教一二动静,经过一番研讨,认为天阴教势力羽翼已成,再不设法消灭,武林正派人士,就不免受他们恶势力支配控制了。
综合大家所得的消息,天阴教人已倾巢而出,而以长江中下游皖苏湘鄂诸省,作为根据地,争雄中原,而网罗的丑类也越来越多了。
武林五正宗派,唯独崆峒一派无人出场,这无异暗示着崆峒派人已和天阴教有了默契,自然这是极不幸的事。
大雄法师提议大家捐弃以往的嫌隙,先以大局为重,在消灭了天阴教之后,再各了结私下的公案。
这话可就让有些人默默不语,天山三龙、峨眉流云师太、孤峰一剑面露悻悻不平之色。妙一真人慨然叹息了一声道:“承各派各方高手,辱临荒山,良机一纵即失,先发制人方为上策,如何就此开始我们的行动!”
自然妙一真人是怕夜长梦多,萍踪四散,再召集就不容易了。众人各有恩怨,虽在正义旗帜下不容推诿,但还有许多人未能立即首肯。恰在这时,飞鹤子自外面飞舞而入,神色显得非常紧张。
众人立刻神情随之不安。飞鹤子躬身禀告:“天阴教人已派司礼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送来一函。”又看了熊倜一眼说,“还有一信,是给熊小侠的,是转来雪地飘风的信!”
熊倜神色为之一变。那些不明了熊倜来历的人,都纷纷起了怀疑,而天山三龙、流云师太,更是对熊倜表示鄙夷之色。无疑大半人都怀疑熊倜,是否与天阴教有着特殊关系!
夏芸的信,由天阴教人转来,不是证明夏芸已经失足了吗?无论出于自愿与否,这是多么不祥的事啊!
散花仙子衷心替夏芸惋惜。
熊倜以极悲痛的心情,仍能撑持着冷静的态度,他伸手接过飞鹤子交来的一封信,夏芸绢秀纤弱的字迹,不是别人可以作假的。
散花仙子激动着,压不住急促的呼吸,不知夏芸究竟写着什么刺激熊倜的话,她秀目一直注视熊倜发抖的手。
而与会的众人,也以激动的心情,期待妙一真人宣布天阴教的来书。天阴教无孔不入,居然把武当派召集群雄的时间拿得很准,恰好在此时递来帖子,足见他们耳目爪牙,遍布这一带了。
妙一真人且不拆信,冷似严霜的脸色,问道:“天阴教来人还没走吗?”飞鹤子低声说:“他们还要一声回话!而且……”他又看了熊倜一眼,说,“还请熊小侠出山外一谈呢!”这话说出之后,熊倜不啻成为众矢之的了。
昆仑双杰也以极冷酷的眼光,注意观察熊倜的表情。人言曾参杀人,曾母尚且疑子,可见虽圣贤也不能免于众口铄金,使人生疑。何况一大半人对于熊倜不了解呢!
天山三龙已怒目发出极难听的枭笑之声。
蓝大先生却劝众人暂时保持冷静。尚未明手握剑把,他血性暴烈,倘若有人诬蔑熊倜,那他是立刻就要拔剑而起。只有武当派明了熊倜与天阴教的不睦,上次解剑泉畔,为贯日剑一场搏斗,可为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