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熊倜又对边浩说道:“可是你我两人又不同了,你自然认得我,我也知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边浩,我们动手,就合理得很了。”
边浩被问得啼笑皆非,正不知如何答话才好,尚未明却又横身一掠,抢到熊倜前面,对边浩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孤峰一剑?”
边浩道:“你也知道?”
尚未明道:“当然,当然。”他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就是铁胆尚未明,你知道吗?铁就是钢铁的铁,胆就是月字旁加个旦字。”
此番轮到边浩和熊倜两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了,边浩自然也听到过尚未明的名字,说:“这样看来,今日之会,真的更有意思了,原来阁下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
尚未明道:“岂敢,岂敢,正是区区在下。”
他又回头对熊倜道:“现在他认得了我,我也认得了他,我和他动手,也很合理了吧?”
熊倜点头。
尚未明再向边浩说道:“好了,好了,你过瘾的时候到了,快动手吧。”
他话方说完,身形一晃,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左手曲弦而侧,右掌一抖,竟像化成三个圈子,这本是剑法中的“梅花三弄”,但他用之于掌上,威力仍见异常奇妙。
边浩见他话到人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绝招,丝毫也不敢疏忽。边浩等到掌已临头,不退不闪,身形却突地一斜,脚跟牢牢钉在地上,人却在左侧斜成坡,右手乘势挥去,天女散花,亦是峨眉心法。
尚未明见边浩闪避和出击,确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哼了一声,双掌一错,连环拍出数掌,顿时但见掌影如缤纷之落英,漫天飞舞。
他所施的正是西域异僧的奇门掌式“塞外飞花三千式”,名为三千式,其掌法的繁复变化,可想而知。边浩却静如山岳,展出峨眉心法,以不变应万变,来应付尚未明的掌式。
晃眼,两人已拆了数十余招,边浩虽是守多攻少,但每一出手,必是要穴。
两人瞬息又拆了十余式,边浩突地一声长啸,掌式一变,竟自施出峨眉旁支的一套,亦是招式变幻甚多的“回风舞柳”掌法。
这一下两人的掌式俱是以快制快,身形变幻不息,招式亦是缤纷多彩,只见掌影漫天飞舞,和方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熊倜知道边浩这一变换掌式,片刻便要分出胜负,不禁更为留意观看着,希望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加以化解。
此时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但在此荒僻的江岸,可说是绝不会另有人来。
哪知此时滚滚江水中,却突然冒出两个人来,而且俱是年纪甚大的老者。
尚未明与边浩两人正在凝神动手,并未曾留意。熊倜和船夫却看见此两人。那船夫更是惊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跌回船里。
船夫这一声怪叫,倒使正在酣斗着的孤峰一剑和铁胆尚未明两人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击出一掌之后,便斜斜分开,不知发生何事。
那两个老者,须发俱白,少说些也六十以上,慢慢自江水中走上岸来,像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注意一眼,即使是那样轻轻的一眼。
最怪的是两人穿着的都是长衫,但自水中爬起后,仍然是干干的。没有一粒水珠,连头发、胡子都是干的。
熊倜、尚未明、边浩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一眼便看出了此两个老者的异处,若不是光天化日,他们真要将此两人视为鬼怪。
那两个老者一高一矮,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两人慢慢走到岸上,往地上一坐,才将眼光向三人看了一眼。
那较矮的老者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这几个小娃娃在这里又吵又闹的,把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午觉都吵醒了,你说该打不该打?”
那身材较高的老者,脸上像是僵硬已极,眼光也是空洞洞的,听了那矮老者的话,低头想了半天,才说道:“该打,该打。”
那矮老者随即笑了起来,说道:“确实该打。”
这边三人被这两个老者的奇异的出现深深惊异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矮老头指着三人说道:“喂,你们三个小子,在老人家睡午觉的时候,都不肯安静一点,在这里又叫又闹的,赶紧脱下裤子,趴在我老人家面前,每人打五十下屁股。”
熊倜等人一听这矮老者所说的话,不禁啼笑皆非。孤峰一剑脸上,已露出难看的神色来,虽然他并不敢说出难听的话。
那矮老头似乎已看出他的不满,笑指着他说道:“你这个娃娃像是不大买我老人家的账嘛,喂——”他又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有一个娃娃居然不买我老人家的账,你说该怎么办?”
另一老者,全身都似乎是麻痹的,喜、怒、哀、乐、痛、痒、酸,这等人类的感觉,似乎完全不能影响他。
他听了那矮老者的话,又低下头去,深深地思索着,像是这一句极简单的话,他都要深思很久,才能了解。
他想了许久,说道:“先打他的屁股。”
他说完,那矮老头身体下面,好像被什么东西打着似的,仍然坐着,就平平飞落到边浩的身前,说道:“快脱裤子,我老人家要先打你的屁股。”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见了这老头子的这一手,又惊又乐,惊的是这老者的轻功,竟似已练到传说中“驳气而行”的境界;乐的却是这老者竟找边浩的麻烦,不知边浩怎么脱身。
边浩见那老者的这一手,心中更是惊骇,他想:“万一这老头子真扒下我的裤子,那我以后还能做人吗?”他越想越怕。
他看那老者仍端坐在地上,两眼微闭着,心想:“这老头子的功夫,我若非亲见,别人告诉我,我却不会相信,这种人物我怎能对付,三十六招,走为上招,还是趁他不注意,溜了吧。”
于是他再不敢迟疑,全身猛力一拔,竟蹿起三四丈高,双臀一抖,“飞燕投林”,向外又是一蹿,又是四五丈远近。
那矮老者笑道:“哟,这娃娃会飞,哎呀,糟糕,让他跑了,我老人家也追不着。”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看这老者滑稽突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矮老者朝他两人说道:“他跑了,你们笑什么,是不是想坐他的船?可是你们别忘了,他跑了,我老人家就要打你们两人的屁股了。”
停了一停,他又说:“你们两个会不会飞,要是也会飞,那我老人家一人的屁股也打不着了。”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两人,自是知道这两个老者定是世外高人,遂一齐走上前去,恭敬地弯身施礼。
那矮老头却叫道:“哎哟,千万别来这一手,这一手比会飞还厉害,我老人家不打你们的屁股了,你们也别来这一手。”
熊倜、尚未明只觉眼前一花,那矮老头子不知怎的又坐回另一老者身侧。
他两人知道,这类奇人,多半也有奇癖,尤其熊倜,更联想到毒心神魔怕哭的毛病。
于是他两人走到那两个老者面前,熊倜说道:“老前辈既是不喜多礼,晚辈就从命了。”
那矮老头子上上下下朝两人注目了半晌,又转身向另一老者说道:“你看这两个娃娃如何?”
那瘦高老者淡淡地一抬目光,望着他们两人,熊倜也看了那老者一眼。
他只觉得那高瘦老者的面孔虽僵硬,看来却十分亲切,他暗忖道:“这倒怪了,我以前并未见过这两位奇人呀,怎么看来却如此亲切?”
于是他更恭敬地问道:“晚辈不敢,请问两位老前辈的尊号?”
那矮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娃娃真有意思,我老人家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倒先问起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名字来了。”
熊倜道:“晚辈熊倜,这一个是晚辈的盟弟尚未明。”
那矮老头子笑道:“尚未明,这个名字倒真有意思。”
他又向身旁的老者说道:“喂,你说尚未明这名字有没有意思?”
那瘦长老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低着头轻声念道:“熊倜、熊倜……”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恭敬地站在这两个奇人面前。那矮老者笑道:“你们两个娃娃,都有点意思,我老人家高兴得很,想送点东西给你们两个娃娃,喂,你们说,送什么好?”
那矮老者又笑道:“我问你们两个也是白问,其实我老人家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张花花绿绿骗小孩子的纸,你们要不要?”
熊倜、尚未明忙一齐答道:“多谢老前辈。”
矮老头子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两张揉得皱皱的纸,上面稀奇古怪地画着些花纹,说道:“一人一张,谁也不许将自己的那张给别人看,知道吗?”
那矮老头子仰天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可以走了,我老人家要睡觉了。”
熊倜、尚未明不敢再耽,就恭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熊倜见那瘦长老者仍在低头念着,心里更觉奇怪。
他们两人走到边浩的船上,那船夫吓得面无人色,看见两人上船,连话都不敢再问,赶紧解缆走了。
江水急流,风帆满引,片刻那船已走出老远。
一直在低头沉思着的瘦长老头,忽然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中,满聚光彩,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但四顾无人,熊倜和尚未明早已走了。
江水东流,呜咽低语,似乎在诉说着人的聚散无常,悲欢离合,都太短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