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见此人说话妖里妖气的像个女人,心里讨厌得很,也不愿多说话,暗想见了这个什么“头子”再说吧,遂跟着他走进大厅。
那李二爷走进大厅后,并不停留,带着熊倜七转八转,走到一排极精致的平轩,隔着门轻轻叫了声:“来了。”
熊倜就听得里面一个中气甚足的声音说道:“带他进来。”
熊倜一听此人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人有些武功根基,跟着李二爷走进那平轩,只见一个身材甚是高大的汉子正负着手在轩里来回走着。
那汉子见熊倜走了进来,眼里突现煞气,从头到脚打量了熊倜几眼,又狠狠地盯了几眼熊倜那双没有穿鞋的脚。
突然,他说道:“小李,将那双鞋子拿过来。”
小李应声拿来一双甚是讲究的鞋子,最妙的是那鞋子的颜色竟也和熊倜的衣服相配。
那汉子指着那双鞋子,对熊倜说道:“穿上。”熊倜愈来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好奇之心大起,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什么名堂,遂一言不发地穿上那双鞋子,极为合脚。
那汉子似乎非常生气,脸上的青筋,都根根显露了出来,怒极冷笑道:“朋友真是个角色,竟敢在我面前弄鬼。”
熊倜笑了一下,轻松地说道:“我和当家的素昧平生,弄过什么鬼呢?”
那汉子闻言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大丈夫敢做敢为,朋友既然有胆子爬上我老婆的床,怎么现在又没有胆子承认?”
熊倜听了,倒真是吃了一个大惊,心想:“这玩笑开得太大了,若不解释清楚,看样子这汉子一定不会和我善罢甘休的。”
他暗里在转着心事,一时竟没有答那汉子的话。那汉子却以为他默认了,说道:“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而且一表人才,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虽然咎非在你一人,我已将那娼妇杀死,你正好到鬼门关去陪陪她。”
他浓眉一竖,又叫道:“小李,去把我的那柄剑拿来,人家既然痛痛快快地来了,我们也该痛痛快快地送他回去。”
熊倜已知此事愈搞愈糟,似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明白的,忙正容说道:“当家的想必是误会了,有话慢慢地说,我……”
他正说至此处,忽地一眼睹见那李二爷拿来的剑,心中一跳。
原来他看见那李二爷所取来的剑,剑身特长,形式奇古,竟是自己所遗失的那柄倚天剑。大惊之下,将所要说的话竟咽回腹中了。
那汉子拿过李二爷取来的剑,满脸煞气说道:“你还有什么后事,快点说出来,我看你文质彬彬,卖你这个冤魂一条交情,只要你说出来的话,我总替你做到就是了。”
熊倜暗中正在思索着:他这两天听到的全是奇事,而最奇怪的事,就是自己所遗失的倚天剑,明明是说落在天阴教中,怎的又会在这小城里一个看似土豪般的角色手里发现。
他脑中所想的,尽是有关倚天剑的事,却把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这自是他对倚天剑关心太过,而自恃身手,相信会将这误会化解的。
那汉子见他如此,怒喝一声,随手拔出剑,竟向熊倜当头劈下。
熊倜这才一惊,但那汉子虽然武功不弱,怎会劈得着熊倜?
他稍微一侧自己的身躯,便轻易地避开了这看似凌厉的一剑。
那汉子一剑走空,喝道:“好,朋友居然也是个练家子。”长剑往回一带,剑尾竟也有寒芒暴起,横起一剑,向熊倜横腰斩去。
熊倜一见此剑尾带寒芒,更认定是自己所遗失之物,再见这汉子不分青红皂白,在家中就敢随便杀人,想必平日是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大怒之下,往前猛一迈步,那剑便即刺空。
熊倜并指如钩,在那汉子剑势已到尾声的时候,突地用食中两指,夹着剑身,只觉得入手如冰,确是一把宝剑。
那汉子大吃一惊,高大的身躯,往下一坐马,想从熊倜手中夺回此剑。
熊倜冷笑一声,左掌斜斜地削出,那汉子忙缩头藏尾,想避开此招,熊倜怎让他称心,忽地改掌为指,急点在他鼻边“沉香”要穴上。
那李二爷见人家一出手,就将头子制住,便脚底揩油,想溜出去讨救兵,熊倜身起如风,横越过去,用剑在他头上平着一拍,那李二爷竟咚的一声,昏倒在地上。
熊倜随即将这平轩的房门带上,他忽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要比他自己原先那柄轻一些,于是他将剑拿起仔细一看。
他这一看,才知道这剑虽然和自己那柄倚天剑形式、大小甚至锋利全都完全一样,却并不是自己所失的那柄倚天剑。
那剑柄上,用金线缕成两字,却是“贯日”。
他走到那汉子身侧,轻轻用手拍开那汉子的穴道,说道:“喂,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的用剑就要杀我?”
那汉子一动手,就被人家制住,心知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远,胸中之气,却是难平,咬牙道:“我小丧门技不如人,什么话都没得说。朋友是好的,就请留下个万儿,我话说在前头,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却要杀你的。”
熊倜奇道:“那么我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你非要杀我不可?”
那小丧门开言气得发抖说道:“朋友,你这样就不是好汉了,我老婆虽不好,但你堂堂男子汉,怎的也如此,我小丧门的老婆与你私通,难道我就做瞪眼乌龟吗?”
熊倜道:“你又凭什么知道我和你老婆私通呢?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那汉子道:“昨晚上你乘我出外,和我老婆苟合,被我撞见,没穿鞋子就从窗子跑了。今晨被我手下弟兄捉住,你还来气我,我虽技不如你,但此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熊倜更是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汉子虽然看来是个角色,其实是个任事不懂的莽汉,忍着气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能凭着我没穿鞋子就认定我是和你老婆私通之人,难道世上凡是不穿鞋的人,都是你那老婆的姘头?”
那汉子叫小丧门,是当地的一霸,手底下也来得两下子,为人却不折不扣是个莽汉,倒也无甚劣迹,闻言竟怔怔地答不上话来。
熊倜低头见那鞋子甚是华丽,不是人人都能穿的,脱下一看,见鞋底上写着“安徽老介福鞋店特制”几个字。
于是他又问小丧门道:“这老介福鞋店可是在当涂城里?”
小丧门点了点头。
熊倜用鞋底一拍小丧门的肩头,说道:“那不就好办了吗,你拿着这双鞋到老介福去一问,这种鞋穿的人不会多,而且这鞋有九成新,一定是刚买的,你看是谁买的,再去找那人算账好了。”
小丧门两条浓眉几乎皱到一起,想了半天,才会过意来,喜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抬头望着熊倜,又惭愧地低下头去。
熊倜知道这种莽汉直肠直肚,什么都不会拐弯,便笑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姓熊,叫熊倜,你听过这名字吧,你看我会做这种事吗?”
那小丧门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家中来往的,多是行走江湖的好汉,熊倜近年来名传江湖,小丧门焉有没有听到过之理。
他一听这人竟是熊倜,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是熊大侠,实在该死。”
又骂道:“老赵那王八蛋,做事不长眼睛,以后我非教训教训他,免得总出事。”
熊倜心中暗笑忖道:“其实老兄也不见得比老赵高明多少。”嘴中却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害我险些挨了一剑,却该对我补偿一番才是,你说该不该呢?”
小丧门忙答道:“该、该,熊大侠怎么说怎么办好了。”
熊倜抚弄着手中的剑,沉吟不语,他想此剑虽非倚天剑,但必和倚天剑有着甚大的关系,甚至和毒心神魔所说的那件秘密,有着关联也未可知,是以他想获得此剑。
但他究竟不是强取之徒,他想这种利器神兵,定是人家心爱之物,就算自己就恃强取来,也不是侠义道应做的事。
因之他沉吟再三,那想问人家要剑的话,却说不出口。
哪知小丧门此刻却突然聪明了起来,抢着说道:“熊大侠想是喜欢这柄剑吧?宝剑理应赠给英雄,像我这样的,还真不配这把剑。”
熊倜大喜道:“这倒真谢谢了。”转念又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得来的?若是你的传家之物,那我倒不好意思夺人所好了。”
小丧门却摇手道:“这哪里是我的传家之物,那天我手下的兄弟到铜山云买一批旧兵器,这柄宝剑就在那些兵器里被一齐买来了,我看着还锋利可用,就留下来了。”
他笑了一笑又说道:“其实我也是摆在那里做样子,倒真没怎么用过。”
熊倜喜道:“既是这样,我就收下了。”他将那宝剑收到鞘里,又说道:“这里既然没事,我就告辞了。”
那熊倜走到街上,得到这柄宝剑,心中甚是高兴,连脚步都显得轻快了些,他暗笑道:“这真叫作因祸得福了。”
此次他倒认清了方向,沿着大街不一会,就到了叶家兄弟的店里。
此时店伙见熊倜昂然直入,又不知他的来路,但店中江湖人来往本多,心想这没有穿鞋子的人,也许是店主之友,遂也不敢问。熊倜见了那些店伙面上的表情,肚里觉得好笑,他也不管,直往后院走去。
那尚未明像是宿酒未醒,这时正在院中迎着朝气吐纳,见熊倜这个样子从店外跑了回来,也觉奇怪,问道:“大哥到哪里去了,怎么鞋子也没有穿,手里还拿着柄剑?”
熊倜笑着将方才所遇的事,向尚未明简单说了一下。尚未明也觉有趣,笑道:“像这样的误会,我倒也愿意遇上几次。”
两人正谈笑间,那叶老大也走了出来,神态甚是慌张,见了熊倜,笑道:“原来你已经跑到院子里来了,昨天可喝醉了吧?”
熊倜笑着说:“下次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现在还有点酒气呢。”
叶老大又笑说道:“我说你也是,今天早上小丫头送东西到你们房中去,看见你们俩全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失踪了。”
熊倜以为他所说的“你们俩”,是指他和尚未明两人,说:“我虽没有失踪,可真失踪了老半天,差点儿回不来呢。”
叶老大说道:“我真佩服你了,你到底弄些什么玄虚,昨天你说夏姑娘伤势很重,今天一大早就把人家带到哪里去了?”
熊倜听了,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忙问道:“怎么,她不在屋里?”
叶老大也奇道:“怎么,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屋里没人呀!”
熊倜话也不说,立刻便往夏芸所住的房中冲去。
夏芸的床褥仍然凌乱着,但是床上已无人迹。
尚未明与叶老大也赶进房来,叶老大也着急地说:“怎么,夏姑娘真的失踪了?”
尚未明眼神四扫,忽然瞥见屋顶正梁上,飘动着一张杏黄色纸条,忙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会不会是夏姑娘留下的字条?”
熊倜明知道绝不可能,夏芸身受重伤,怎能蹿到梁上去贴这张条子,而且更无此必要。
于是他摇了摇头,他原想说这可能是屋中早有的,叶老大突然说:“这条子我看来得非常蹊跷,屋中先前并没有的。”
尚未明一听,更不答话,微一纵身,向那字条处蹿去,哪知他人在空中,却发现熊倜正也像电光火石般向那字条蹿去。
于是他人在空中猛然停顿,一换真气,人便飘然向下而落,他身形虽不如熊倜那么安详而巧妙,却轻灵无比,身体每一部分都被极周密地运用着,像是一只灵雀。
他落在地上后,抬头一看,却见熊倜仍然停留在梁上,一只手搭在梁上,身体平稳地垂直在空中,另一只手正拿着那杏黄色的纸笺在细细地看着,面色显得甚是忧虑,却不惊惶了。
片时,熊倜像一团飞落的柳絮,落到地上,眼中满是思虑之色,无言地将字条递给叶老大,尚未明忙也凑了上去。
尚未明一见那字条上的字竟是用朱笔写上的,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只见上面写着:
“兹有女子姓夏名芸者,擅自窃取我武当掌教历代所传之九宫连环旗,似有意对我武当不敬,今已将该女子擒获,得江南女侠东方瑛之助,解上武当,听候掌教真人发落,特此字谕。”下面具名“武当山,掌教真人座前四大护法”。
尚未明眉心一皱,正想发话,那叶老大却一挑双眉怒道:“这武当四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官府拿人,也没有听说半夜里将一个受了伤的女子从床上架走的,他武当派算是什么东西?”
尚未明与叶老大相识以来,尚未见过他如此说话,知他也动了真怒。
那叶老大双手一分,将那字条撕得粉碎,说道:“什么字谕不字谕,武当四子凭着什么就敢如此骄狂,我叶老大倒要见识见识。”
那熊倜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道:“其实芸妹被解到武当山,我倒放心些了。先前我还怕她遭了什么不测,想那武当派,到底是武林正宗,谅也不会对一女子如何的。唉,事情多么凑巧,我若不是那时出去了,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尚未明脸一红,道:“小弟也惭愧得很,就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此事,小弟竟睡得像死人似的,一点也不知道。”
熊倜忙道:“贤弟也不用说这样的话,现在唯一需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解决此事。唉,说良心话,芸妹当日确有不是之处,但他们武当派也未免太狠了,既然将人击伤,还要来这么一套,说不得到时候只有和他们翻脸了。”
叶老大道:“那纸上所写的江南女侠东方瑛,是不就是那飞灵堡主东方灵的妹妹,怎么她也来蹚这一趟浑水。”
熊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这里面必然夹缠着一些儿女私情,但他想,东方灵一向世故,怎的让他妹妹做出此事。
他哪里知道东方灵根本不知此事。
原来当晚东方灵兄妹在屋顶上的时候,夏芸嗯了一声,东方灵息事宁人,强着将妹妹拉走。
但那东方瑛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心知屋下必有古怪,两人回到店房时,那武当四子正在大怒,声言必找着熊倜、夏芸两人。
原来熊倜救走夏芸后,东方兄妹随即追去,武当四子却觉得人家既已受了重伤,此事也算可以扯过了,遂仍留在院中。
凌云子性情本傲,人又好胜,此刻回身对丹阳子道:“师兄,你看我的剑法可又进步了些,这一招用得还不错吧?”
他话刚说完,忽觉身后似有暗器破空之声,手法却甚拙劣。
凌云子武功高强,对暗器也是大大的行家,此刻听那风声,来势甚缓,而且无甚劲力,手法普通得很,怎会放在心上,袍袖一拂,便将那些暗器拂开,转身正想发话。
哪知他刚一转身,又有一粒石子向他面门打来。那石子非但无声无音,来势之快,更是惊人,是被人用一种内家的绝顶阴柔之力所发出的,而且部位甚刁,好像早就知道凌云子会转脸到这里来,这粒石子就在那地方等着似的。
凌云子大意之下,发暗器之人手法又超凡入圣,在此情况,凌云子焉能再躲,啪的一声,鼻梁上被那石子打个正着。
屋顶上冷冷一笑,一个极为轻蔑的声音说道:“少说大话。”
这院中俱是全身怀绝技之人,反应本快,身形动处,全上了屋顶,但见星月在天,四野茫然,连条人影都没有看见。
武当四子在江湖中地位极尊,武当派又是中原剑派之首,他们哪里吃过这种大亏,尤其是凌云子,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如今不明不白吃了苦头,连人家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们自是不知这是毒心神魔侯生所为,丹阳子更武断地说道:“此地一夜之间,绝不会来如许多高人,想此人身手之速,内力之妙,我看除了熊倜之外,绝非他人。”
凌云子怒道:“起先我见那熊倜年轻正派,武功又得自真传,对他甚是爱惜,想不到他竟如此卑鄙,对我施下了这样的暗算,这样一来,我若不将他整惨,他也不知道我武当四子的厉害。”
这武当四子虽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哪里还有出家人的风度,东方灵兄妹回来时,他们正在怒骂熊倜和夏芸。
东方瑛对熊倜一往情深,但熊倜处处躲着她,而且她看熊倜和夏芸同行,又冒着极大的危险将夏芸救了出来,女孩子心眼本窄,爱极生恨,恨不得武当四子连熊倜也一块儿对付了,夏芸更是被她恨得牙痒痒的,因爱生妒,原是常理。
她便又悄悄地溜了出来,往适才听见“唔”了一声的地方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