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红溪和万古计划的那一幕,其实算计好了所有人的反应。
万古将这种叫做“罗衾寒”的毒药交给贺礼,并没有交代过任何事,可是贺礼却聪明地有了自己的主张。秦恒和贺仪两个人都很聪明,而贺礼的智慧几乎是他们两个人智慧相加的结晶。她最开始的打算是将这种毒药用在殷湛身上,但是她很快改变了注意。因为殷湛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她摸不准他的底线,怕他会发现这种毒药,反而弄巧成拙。于是,她将目标转向了殷湛身边的齐放——若是齐放能失去行动能力,殷湛也算是失去了左右臂膀。
整整一个月,她绞尽脑汁地学做菜。她从小就聪明,学习快,为了装作“没有做菜的天赋”,她可谓是费了不少脑筋,甚至掰出那一大堆歪理,先把殷湛说的心花怒放,再跟齐放胡搅蛮缠——她是小孩子,齐放这样的“好人”总会对她这个小孩子心软的。
于是,齐放吸入了整整一月的慢性毒药“罗衾寒”。
而在这一月之内,红溪和万古也是暗中密谋好了所有的计划。
首先,由万古乔装红溪,让贺礼和小康发现她“变了”。然后万古画出了那幅画,将自己囚了进去。因为是他自己做的画,里面的飞禽走兽并无法伤害她。红溪便将画像挂到了冷宫之中,又“恰好”让小康看见这一幕。很久以前,红溪就曾经和他谈及过,有这样一种法术,可以将人困在画中……
然后,婚礼当天,万古才假装从画境中逃脱出来,被小康发现,受重伤。小康一定会急切地忘记了一切,直接会进殷湛的新房,那样确定地请求殷湛去救“红溪”。这样一来,殷湛会怀疑自己面前真正的红溪反而是假的。当殷湛看到奄奄一息的“红溪”时,会放下所有的戒心。这时候,则会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但是,万古和红溪谁也不能动手。那么,真正能下手的人,只有小康和贺礼。
小康不行。他的性格太直,会露马脚。若是由他动手,说不定反而会被殷湛发现破绽。
那么,只剩下贺礼。
贺礼刺杀殷湛。不可能。殷湛绝不是那样容易刺杀的。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唯一的可能性。贺礼,要去刺杀红溪。恨意要强烈,要坚决。万古在适当的时机,时不时地在贺礼面前点拨一下。
“你知道么?当年正是红溪将你从你母亲的肚子里面剖出来,她的确是救了你,可是那也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你。若是没有她给你母亲的那颗后悔药,你的母亲根本不会死。秦国整片江山,也不会直接对燕国俯首称臣。”
贺礼眼睁睁地看着红溪对小康温柔地微笑,在红溪的叮咛下,小康做什么事都格外有动力,两只眼睛都闪亮着动人的光芒——那是之前和她贺礼一起周游四方时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嫉妒就像是一条毒蛇,狠狠地扼住了贺礼的咽喉,逼得她两眼通红!
万古便又在这时候过来煽风点火:“呵呵,看样子,你的小康哥哥,却是心系了你家姑娘,看样子有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贺礼果然迅速被撩起了火气,红着脸大声争辩:“胡说八道!哥哥怎么会喜欢那个妖孽!那个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妖孽!”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万古,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黑袍“女子”万古笑得妩媚:“哦?是么?连殷湛这样的人都看上了红溪这个妖孽,小康为何就看不上?况且,你猜认识小康都说年?她又和小康认识了多少年?傻丫头,小康的童年记忆里可是只有一个人哪,就跟你的童年记忆里只有小康是一模一样的哦~”
“是不是恨不得将红溪碎尸万段?呵呵……你可别冲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不对?聪明的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行动……齐放那边你做的很好,这边你应该要怎么做呢?”
贺礼却不是傻子,恶狠狠地盯着万古:“你为什么要帮我?”
万古低笑,和红溪一模一样倾城的面庞分外妖娆:“我么?我和红溪可是不折不扣的对手哪……我们双生共存,相生相克,她弱我则强,可不是对手么?让红溪吃瘪的事情,我可是乐见其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丫头,你说呢?”
一步一步,请君入瓮。
可以说,贺礼的恨意,是红溪所有阴谋里面最为关键的一部分。若不是贺礼对“红溪”出手,他们所有人没有人能够重伤殷湛。
红溪看着贺礼睁得大大的眼睛,低低地笑了两声,明显地嘲笑:“你以为你那些小小的心思,我都不知道么?行刺我的那笔帐,还没有和你算呢。”
贺礼的脸色发白,咬着嘴唇,小小的身躯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虽然满意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看到贺礼真的对“自己”动手的那一幕,红溪还是动了怒。秦恒和贺仪的女儿——竟然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恶毒的心思了么?还是因为真的是被她揠苗助长,反而让贺礼缺使了一个孩子本该最丰富的天真和善良?
贺礼却还是不甘心,她高高地抬起头颅,逼自己凝视着红溪:“你会杀了我么?可你别忘了,我本来现在只有三岁,对你绝对造成不了威胁,是你!是你用你那神通广大的法力将我一夜之间长大!”
红溪眉毛一挑,弯下腰来对贺礼轻柔地笑:“是。是我让你长大的。你以为我后悔了么?我自己是卖后悔药的,你以为我会后悔么?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小康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对我的敌意,也未免多余。”说完话,她婷婷袅袅地离开,回屋,关门。
贺礼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这种屈辱正是红溪强加给她的。
贺礼的恨意,的的确确是红溪所有阴谋里面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可是这场阴谋的高潮,却是在殷湛被刺杀之后。原来红溪的计划是,杀了殷湛,先隐藏殷湛被杀的消息。让小康立马恢复身份,用自己的鲜血和兵符调动大燕王朝世代潜伏的军队,以措手不及之势,攻打燕都,在燕国的权力中心引发内乱。与此同时,派出最优秀的杀手,到翦地行刺殷湛世上仅存的唯一亲属——殷守。
既然殷守不肯与红溪合作,那么此人就不能留在世上。
这一招,其实是从程沁音那里学来的:先动手杀了殷守,才将殷湛已经死亡的消息放出去。那么,燕国顿时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困境。就算殷湛治国有方,就算殷湛死了,燕国在四五个月之内不会乱,可是虞国那里呢?
虞国刚刚覆灭,残部势力对燕国俯首称臣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也许就在等着一个卧薪尝胆的机会!
还有秦国,当年的陈家军遭到燕国军队的镇压,不得不保存实力销声匿迹,如果燕国国君殷湛驾崩,又有大燕王朝复辟,难道那些曾经妄想闯出一片天下的乱军还会老老实实地安居在一个角落,假意臣服吗?!
殷湛虽然在短短四年不到的时间,就兼并了秦和虞的全部土地,可是正所谓“众口难调”,越是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则是更难治理!届时燕国内乱,虞、秦在狼烟四起,天下便是真的大乱了……
也许到时候,重新回到晋国权力巅峰的赵珺也会来插足。毕竟,曾经他是晋国的大将军王,对天下权力的向往,并不属于任何一位诸侯王!
这就是红溪全盘的计划。调动了所有人,唯独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谋划的最高境界,做个渔翁,冷眼旁观。
也许,也正是因为整一个棋局上,红溪调动了所有的棋子,唯独没有将自己安排进去,所以,在最后一刻,破坏整个棋局的人,反而是她自己了吧?如果她有自己的任务,她还会有那个闲心去救殷湛呢?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心乱的很。
她只知道,当殷湛想都没想,就替“红溪”挡下了贺礼的那一刀之后,她的心刹那抽搐,几乎就要站立不稳。她勉强扶着墙,在黑夜中凝目,看到不远处万古的手又将匕首推进了三分,鲜血淋漓……甚至,她这才想明白,万古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屈于自己的统筹安排?他给自己留了一手——将殷湛送入了原本只是用来做道具的那幅画中。
她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感,终于出现在万古的面前。
然后,便是那竹林的十日。
就算她杀不了殷湛,至少也要将时间拖延了。她要给小康时间,要给万古去行刺的时间,要给自己一点时间,足以想清楚自己的心。
红溪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以前,她极度不喜欢照镜子。因为这张容貌总是会变化。天下太平一点,眉心的朱砂痣就会黯淡;哪个角落又出现了大暴动或者战争,她的朱砂痣又会鲜艳一点。法力强了,整张脸都会容光焕发;法力弱了,整个脸都会变得苍白,近乎透明……这张会变化的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是个妖,她要存活下去,必须让天下更动荡。她需要无休止的战争,需要无尽的白骨和鲜血来保持自己的形体……
可是如今,她……
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镜中折射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她静静地凝视镜中人的脸,看到他眼中浓浓的心疼,低眉苦笑起来:“你不是走了么?”这种笑容,既不符合她平日里冰美人的气质,倒有点像是春闺怨妇。
殷湛轻轻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低叹一声:“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舍不得走。”
“怎么了?”
殷湛伏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溪,不要放弃你自己。”
红溪霎时僵硬。
“不要成全我,放弃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