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静静地凝视他,看到他静静沉睡时候的憔悴。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去掉了一切的伪装,将最真实的一个自己展现在她的面前。
偶尔,他的眉头会皱起,在睡梦中也现出一种极其的疲惫和淡淡的忧伤。显然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此外,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她不难想象,却不敢想象。
迷迷蒙蒙中,他伸出手将她的手拉住,十指交叉,就如这一路上走来的风霜雨雪。
本来,她们是足以成为最最恩爱的一对夫妻,没有任何外力阻隔,也没有任何的龌龊不堪,也可以生儿育女,成就这世界上最最美满的一段姻缘。
只可惜,那一场怪病,改变了这一切。
大错已成,无法挽回。
她只是浑身蜷曲,还停留在那刚刚过去的缠绵悱恻里。手依旧贪恋地放在他的胸膛。男人的气味,男人天生比女人高的温度,隔着一层皮肉,她也能感觉到他血管里急切流淌的那种热血和活力。唉,多好!
如果这个世界上,就是他们两个人,过去种种,今后诸般,再也不复存在,那该多好。
“砰砰砰……”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拓跋宏疲倦地睁开眼睛,浑然不闻外面的传令声,只看到身边的女人。
宫女毕恭毕敬的声音,谨慎,谦卑:“陛下,晚宴是否照常开始?”
妙莲怔了一下,方明白,这一定是他回来之时就吩咐下去的,不然,宫女岂敢斗胆来打扰?
她迎着他的目光,又躲开。
“传令下去,六宫妃嫔全部列席今晚的家宴。”
冯妙莲在心底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回到了现实生活。柴米夫妻,烟火人间,没有爱情,只有繁衍。
她起身,服侍他穿戴,自己也打扮,不能失礼于人。
对面的古老的菱花镜据说还是出自秦始皇的宫廷,不知是哪一位千娇百媚的女人使用过的。此时,映照着她裸露的肌肤,一出现在空气里,就渗透出细小的鸡皮疙瘩。
好冷。
他还是贪恋地簇拥她的腰肢,却捡一件袍子将她覆盖,声音温柔:“妙莲,小心别受寒了。”
她穿戴好,动作十分麻利,然后,为他拿来衣服。
褪下的便服还在地上,有风尘的味道。她捡起来放在一边,服侍他穿上一身舒适而柔软的新龙袍。他的头发散开,她拿了梳子慢慢地替他梳理。
男人的头发在手里,钢丝一般,一根根都是扎人的。她一下一下地梳理按摩他的头部,看到一片一片的白发——。
斑白的鬓角,让他显得更加的沧桑儒雅,仿佛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教授,知识分子,一个有许多过去却难言于心的中年男子。
但是,这只会给他的英俊加分。远远超越了一般的年轻人,小白脸,阅历让一个男人智慧,在女人眼底,更胜一筹。
就算他不是皇帝,也有足够吸引女人的本钱。
她轻轻按摩,他闭着眼睛,异常舒适的感觉。
她替他按摩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梳子,慢慢地将他的头发束起,戴上帝王的冠冕。对镜自照,这时候,已经不是那个在床上癫狂到了极点的男人。他自有一股子威严和桀骜不驯。他是这天下的王者,所有人都必须匍匐在他的脚下。
她没有问他为何如此急着召集宫妃家宴,也不想问。但凡是他的吩咐,她便自动遵从,彼此相安无事。而且,这个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别的妻妾们也有和丈夫亲近的权利。
他御驾亲征回来,一别大半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和一大家子见一个面。
呵,他的家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这些不是她的家人——她永远也没法真正大公无私地融入这一番“和乐融融”的齐人之福里。
在这一点上,她知道,自己始终“不守妇道”——尤其是在这样的一夕缠绵之后,那种心碎的感觉,就益发地强烈了。
二人对视,盈盈无语,彼此都不把心事说出来,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之间,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诉诸于唇舌了。
小宫女端上汤来,拓跋宏有点意外。
冯妙莲亲自接过,让小宫女出去。
“陛下,你需要补一下。这汤是我吩咐她们熬好的,火候很足,你尝尝。”
他端汤,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彼时,不知他如此疯狂,但是,她潜意识里,难道也不曾真心诚意的关心着他?就算是在那样的心境之下,她也希望他能够平安健康。
所谓夫妻之道,原来如此?
汤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喝下去。
脸上的疲倦仿佛立即消失了好几分,声音也欢快起来:“妙莲,我好久没有喝过这样的好汤了……果然,还是你才了解我的口味。”
她微微一笑。
“以后,天天煲汤给我喝好了。”
天天!
他说天天!
她笑容惨淡,不做声,他已经伸出手,将她拉住:“走,我们先去赴宴再说。”
家宴异常盛大。
六宫妃嫔震动,大家竟然不知道陛下回来的确切时间。早晚都还在打听,忽然之间就通知家宴了,御膳房已经把菜肴案几摆好。
而且,规模也和以前的家宴不同。
以前的家宴,理论上是皇帝居中主位,右侧最尊是皇后,依次是等级高下的妃嫔,而且,是单独的席桌。
但是,这一次,没有单独陈设皇后的席桌。这是啥意思?难不成,把皇后排除了?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家很快就发现,帝后的席桌在同一张上——上面摆放了两副碗筷。
九五之尊只得一人,就算是之前,皇帝也维持着这样的气派;可是,这一次,他为何大大的破例?为何忽然不顾皇家的规矩了?
李妃主持大局,安排座次。但是,这一次,她面对满座妃嫔的质疑目光时,也回答不上来,面上十分不好看。
她深知礼仪的重要性,在礼仪治国的国度,名不正则言不顺,一切如果失去了礼仪的支撑,整个道德体系就会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