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作者们是不会这么写的,他们不会描述妙玉在弹琴的时候,忽然吃多了烤鹿肉,就那么憋不住了,上火了,虚寒了,舌头起泡了,口臭了,要拉肚子,一连串的放屁……
如果这样写,那便是四川方言剧,耙耳朵的故事了,浑浊不堪。读者诸君当捂着眼睛,急急忙忙地逃开——因为那就是我们现实中的自己。
没有人愿意淋漓尽致地欣赏自己身上原本的缺点和丑态。
所以,作者总是误导人们,以至于痴男怨女们总是在婚前认为理想伴侣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肚子里装的是林芝仙草而不是五谷杂粮。
直到现在,冯妙莲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装的不是林芝仙草,所以,就不应该呆在只欣赏林芝仙草的男人身边。
重要的是,那个男人目睹你面黄肌瘦,早晨的眼屎都没擦去……仍然不觉得嫌弃你,也不觉得你有多么丑陋不堪不可忍受……
一个女人,要找到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才算是交差了。
到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
她呆呆地,一路走,一路迷迷糊糊。
叶伽也无话,默默地看她在寒冬里越来越苍白的脸,细脚伶仃的手足。自从难产之后,她的瘦弱并未多大改观,但是,她常常号称内体已经痊愈,并且大胜往前。
她忽然回头,他收不住脚,差点撞在她身上。她哈哈大笑,看叶伽提着无数的大包小包,厚厚棉袄,一如一个北方农民。
“叶伽,我敢打赌,就算是通灵道长站在你面前,也把你认不出来了……”
他呵呵一笑,眼里一抹光华。
她不由得痴了一下:他竟然笑得那么好看。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假以时日,他身体真正彻底康复,他很快就会回复他的容貌,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会变得越来越成熟傲岸,有味道;同样是四十岁的时候,他会达到人生的巅峰,会成为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那种亦父亦兄亦情人的感觉……但是,她呢???
她不胜唏嘘。
残花败柳,岁月无情啊。
“妙莲……你在想什么?”
她忽然拔足飞奔,跑出去几丈远,才回头气喘吁吁的招手:“叶伽……你来追我……哈哈哈……”
……
脸上的红晕就如夕阳,这一日,叶伽一直在凝视她,但觉这个女人呈现出一所前所未有的美艳——除去了一切的浓妆淡抹,只形如普通妇人的婀娜和风情,淡淡的,倦倦的,眉眼之间,无限的吸引……
他肩挑背扛,大步跟着她往回走。
路过丛林的时候,看到一只野兔子。它探头探脑的,冬天吃的不多,已经很瘦了。叶伽捡一根树枝做飞标,投掷过去,兔子应声倒下去,并不死,只伤了腿,跑不动了。
冯妙莲跑过去捡起来,兔子在她怀里揣,却没有逃跑的能力了。
他慢慢地在恢复体力了——就算不能恢复到他以前完全健康的时候,只要恢复七八成,也足以凭借力气养活妻子。
她兴高采烈,举着兔子:“叶伽,今晚我们可以吃烤兔肉了。”
他微笑。
她也笑起来:“哈,叶伽,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早年在北武当,我一定会抱着兔子说多可怜呀,这家伙,我得治好它们啊……哈哈哈,以前,我治疗小动物,小兔子,小鸟儿……可是,那是装样子的,以在众多名门淑女中显示出善良温柔的性格……哈哈哈,其实,我内心里,巴不得多想烤了兔子吃呢……嘻嘻,今晚就烤……”
他点头:“好,我烤给你吃。”
她把兔子抱得紧紧的,生怕它逃窜了。
“叶伽,你知道鲁提辖吗?”
“鲁提辖??”
“呵,就是拳打镇关西的那个和尚……他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天天去偷人家的狗肉吃……”
“这么一个和尚?”
“不,他好得很。他是我水浒传里我唯一喜欢的男人……只有他,才像个男人的样子,拳打镇关西救金翠莲,拳打小霸王周通救刘小姐,火烧瓦罐寺救那些被劫持的妇女……不像林冲,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了,差点被高衙内给强奸了,他居然也不敢报仇,最后自己被发配沧州,一辈子唯唯诺诺……”
他对她这一套陌生的说辞早已见惯不惊了。
她经常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叶伽以为,那是她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戏文,所以,也不以为奇。
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
这一日的收获居然不错,又看到一只徜徉的麂子。麂子很瘦,如果是夏秋捕获,起码肥胖个三十斤以上。一到寒冬,不但人瘦了,连畜生的脂肪都被冬天吸收干净了。
她悄悄地,眉花眼笑:“叶伽,抓住这只麂子……我们可以吃好些天的肉……”就如一个不停地教唆,终于把好端端的一个丈夫教唆成杀人狂魔的狐狸精。
一根尖头树枝扔出去,百发百中,麂子倒下去。
妙莲欢喜地奔过去,伸出手,竟然把麂子提不起来。叶伽走上前,一只手拿起了麂子。
她慨叹:“唉,人家说,乱世女子真无用,也许是有道理的。遇到这种力气活,十个黄花女比不上一个挑粪汉……”
叶伽失笑。
她嫣然:“叶伽,我可不是说你哟,你又不是挑粪汉。”
他一笑,眉头却悄然一紧,因为,这麂子的重量拉伤了他的伤疤,血流如注。好在冬天穿得厚,她根本没有发现。
那是回家的感觉,一路上,竟然欢欣雀跃。和一个男人赶集,归来,生火做饭。重重的东西都他扛着,而她只负责打个空手,跟在他身边。
多好,这便是一个女人要嫁人的主要原因。
没有宫女,没有太监,没有侍卫——但是有那个男人,一辈子的长工。她想到得意之处,总是咯咯的笑。
这一辈子,她从未想过和拓跋宏一起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你很难想象一个皇帝会帮一个女人扛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