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掌管内务府又能如何?
就算无比的荣耀,母仪天下,又能如何?
甚至这肚子里的孩子——又能如何?
千帆过尽,爱情的心一再地认真地修补,可是有些东西,修补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而且,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还有更加厉害的争斗——只要你踏上了这一条路,就没有回头路了。
死过几次的女人,再也不愿意等死了。
命运,只能自己掌控。
“冯妙芝,你们视为珍宝的男人,我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其实,如果当初冯老爷等不是执意要把我送回皇宫……我根本不必和你争夺这个皇后位置。”
“哈……哈哈哈……”
冯妙芝气得笑起来,口不择言:“你这个贱人,你当然不介意,因为你就是一个不知羞耻的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丑事?”
冯妙莲的眼神凌厉起来。
但并未感到震惊。
某些事情,心底其实是有一个底线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是,她对此事并未外人想象中的那么惧怕——那年头,不流行艳照门,一转身,什么证据都没了。
而且,她自己心底并未因此而觉得太过的羞愧或者忐忑不安。
难道他拓跋宏有三宫六院,和许多女人生了儿女,自己被他所抛弃的时候,也必须对他忠贞不二?
那时候,她不是他的妻子了——赶出宫廷,独居家庙的时候,她连他的妾都算不上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和叶伽的一切,无愧于心。
除了对不起叶伽,她没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许久许久。
空气中有一种令人恐慌的沉默。
冯妙芝自己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这些事情,她本是不想说出来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已经出离愤怒了。
心底也一阵一阵的翻涌,这个可怕的女人——莫不成,她要杀人灭口?
但是,冯妙芝心里也是有一个底线的——再怎么着,冯皇后也要面子——毕竟,她和她是亲姐妹——而且,外面还有冯老爷一干人等。
迫于舆论的压力,她冯妙莲再狠毒,也不敢公然对父母姐妹下手。
自古以来,从无此先例。
这是她的底气。
冯妙莲的目光,慢慢地对准冯妙芝的目光。
冯妙芝,她是谁呀?
她是冯夫人的女儿,是冯老爷的女儿——她有所怀疑,不足为奇。家庙虽然寂静,但绝非是真空环境,冯老爷就算察觉了什么只是不张扬而已——他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现在,冯妙芝母女准备张扬了?
冯妙芝本以为此言一出,至少她该变色,害怕。
可是,跟她想象的完全相反。
冯妙莲面不改色,眉宇之间露出了些微的惆怅,好像这事儿说的是别人,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这些事情从未出现过似的。
人家说做贼心虚,她是由此及彼,因这话,想到叶伽,想到家庙那一段无比旖旎的风情。寂寞岁月里唯一的一点温情啊。
想起来,跟做梦似的。
好日子,有时并不是荣华富贵,满头珠翠。
夕阳西下,执手相看的日子,脉脉无语,幸福远去。
可是,她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打下去了,决不让它再死灰复燃了。
叶伽很久没消息了,他显然是刻意的。
距离,能磨灭掉一切的柔情蜜意。
也能消灭一切证据。
而她,除了磨灭,也无计可施。
她久久不语,冯妙芝似戳穿了她的死穴,冷笑一声:“冯妙莲,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冯妙芝,看来你真的不甘于在瑶光寺里老老实实地度过余生?”
冯妙芝也豁出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这一生都给你这个贱人毁了,呆在尼姑庵,不死不活。我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冯妙莲,你如此歹毒心肠,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有本事把我爹也给杀了?”
冯妙莲微微闭了闭眼睛。
不敢。
就算她能把冯妙芝弄死,可是,冯老爷呢?
难道一个皇后,能在万众之下,把自己的亲姐妹杀死了,把亲爹也给杀了?这天下,古往今来,就没有哪个皇后杀了老爹老娘的。
纵然是冯皇后也不成。
冯妙芝身子微微颤抖,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兴奋得声音也在发抖:“冯妙莲,你不要太嚣张,我要揭发你……一定要向陛下揭发你的阴谋……就算你杀了我也没关系,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呵,难道你想做下一个戚夫人?”
冯妙芝立即闭上了嘴巴,牙齿咯咯地打颤。
戚夫人。
她说戚夫人。
被吕雉剁去了四肢,挖去了眼珠子,丢到大粪坑里的戚夫人。
这是历史上最最血腥的原配斗小三。史无前例,后无来者。
很多人都不怕死——但问题是像戚夫人这样——不死不活??
冯妙芝不寒而栗。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甚至嘴唇也变得紫黑紫黑的,就如刚和魔鬼见了一面似的。
冯妙莲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背影远去了,冯妙芝才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瑶光寺一片死寂——没错,真的是一片死寂。
一个人都没有了。
就连以往那些进进出出的香客都渺无人烟了。
好像经历了一场魔鬼的清洗似的。
她惶然大叫一声:“人呢?”
只有一名宫女出来,战战兢兢,声如蚊蚋:“娘娘,她们都走了……”
“去哪里了?”
“冯皇后下令,这里不许再和任何外界接触,违令者,诛灭九族……所以,那些人都走了……”
冯妙芝瘫软在地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父母亲戚都没法进来了,一切的亲信都被赶走了。就连师太们也见风使舵,躲藏得远远的了。
没有任何人愿意公开和现任皇后作对。
自己是被她真正的囚禁起来了。
不杀,但一辈子监禁,彻彻底底远离尘嚣。
毕竟是皇后,一言之下,还是能作数的。
唯一的指望,只有一个彭城公主了。
那时候,彭城公主正往瑶光寺来。
冯妙莲正出去。
她本不愿和冯皇后碰面,无奈此地只有这一条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
她行礼,大大咧咧的,毫无芥蒂的样子:“皇嫂,你怎么不再宫里安胎?”
冯妙莲微笑道:“公主最近很闲?”
她一怔,却立即道:“我也不是闲啦……念经拜佛能让心里清净,唉,最近我又很是无聊……”
好一个念经拜佛能让心里清净。
只怕在瑶光寺里,念的不是经,拜的也不是佛。
冯妙莲耐着性子,温和道:“公主如此年轻,也不必天天去念经拜佛。还是回去吧……”
彭城公主睁大了眼睛。
“是这样的,瑶光寺近期修缮,重塑观音菩萨金身,所以封闭施工,公主近期不宜进出……”
“重塑金身?为何要重塑金身?”
“我一日做梦,梦见观世音菩萨。为了求得菩萨保佑腹中骨肉,所以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修葺真身……”
彭城公主但听得她轻描淡写,不假思索,却又无懈可击,脑子里飞速地转过许多念头:天啦,这是真的?
这个关键时刻,她修葺菩萨金身?
“皇兄知道么?”
“知道。”
那是谎言。
当撒谎已经成了习惯,竟然是随口就来。
冯妙莲眼珠子都没有眨一下。
“瑶光寺大修,那些老太妃们怎么办?她们不受影响么?”
“不会。她们都被妥善安置了。这段时间,她们可以得到很好的疗养……”
“可是,看样子,现在还没动工吧?”
彭城四下张望,还没拉上围栏,施工的路线……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哪里有半点要修葺的样子?
“反正还没开工,我趁此机会进去一下,否则,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工……”
“也要不了多久。”
“皇嫂,我就进去看看,今天都来了……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现在去了也没什么人。公主,你还是请回吧……”
彭城公主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急了,她但见冯皇后这一从瑶光寺出来,又听得这语气,情知不妙,怒意也上来了:“我只是去念经拜佛也不行?……”
“洛阳有很多寺庙。”
“但那些不适合女眷。”
“咸阳王府邸不是有家庙么?”
彭城恼羞成怒:“皇后娘娘,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去念经拜佛也没有资格了?”
“公主息怒,瑶光寺只是暂时修葺。等好了自然会开放。到时,你天天去都没关系。”
彭城公主冷哼一声:“皇后娘娘,我说你这么大着肚子,何不安安心心在宫里养胎?何必操这些闲心?”
说完,也不等冯妙莲回答,转身就气哼哼的走了。
冯妙莲一点没动怒,也不在意。
这个刁蛮的公主,向来如此。
在意的是冯妙芝。
本来约定了彭城公主该到了,时间也过去了,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影。
宫女一遍一遍地跑出去张望,终于回来了,满头大汗,顾不得行礼就讲话了:“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今后尤其不许公主再踏入瑶光寺半步……”
天啦,天啦。
冯妙芝几乎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