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叶伽——尤其是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夜晚,她老是想到叶伽——想到那些缠绵疯狂的晚上,想起他的灼热的呼吸和亲吻——已经痊愈的身子变得日益健康,成熟的女体极其渴望着男人的恩爱——这恩爱,也只能来自叶伽。
多少的夜晚,她被这个疯狂的念头折磨得面红耳赤,辗转反侧到天明。
越是疯狂,越是大胆。越是大胆,就越是筹划离开的办法——只要!只要出了宫廷,自己和叶伽,定然可以双宿双飞。
她甚至连续好几日都在御花园里,临近冷宫的地方打转——别人以为她快失宠了,她却暗地里寻找着逃跑的道路。
就跟一个疯狂的赌徒似的,就像当年执意也和司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似的——
对的,是私奔!
一个女人一旦敢于私奔,那么,就连她的血液也会流淌得更加的畅快几分。
但是,冯妙莲毕竟没有私奔。
戏剧是戏剧,现实是现实。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皇妃可以私奔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别说私奔,就连叶伽的行踪她都不知道。
偶尔,她突发奇想,自己一个人难道不可以私奔么?
答案是不行!
在深宫里长大的女人,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家族没法依靠。自己出去,非饿死不可。
走不了,只能在这里等死。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是一个小孩子擦身而过,他长得越来越胖,跟一头熊似的。四五岁的孩子,足足像七八岁的孩子一般大小。他也许是在追逐一个什么猎物,跑得气喘吁吁。
后面有温柔而亲切的追赶声:“询儿,询儿,你小心点……”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的温柔慈爱,冯妙莲忍不住一阵鸡皮疙瘩——因为这声音是出自冯妙芝的——出自一个不曾生育,也许在一个多月之前,她还是恨不得把这个孩子掐死的一个女人口中!!!
高美人一死,嫔妃们都蠢蠢欲动,企图仿效之前的太后们,抚养小太子是王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不济,日后老太后的地位是稳当当的。
大家最初是在观望冯昭仪,但见冯昭仪无动于衷——也许是她失宠了,皇帝不答应。
冯皇后自然就当仁不让了,立即先下手为强,开始培养自己和拓跋询的感情。
只要自己和小太子关系亲厚了,皇帝自然会把他交给自己抚养。
小太子才几岁,要和他亲近是很容易的事情——那就是无条件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凡他需要的,不管有理无理,不管残忍与否,只要他喜欢,冯皇后一概满足。
甚至比当初高美人对他还要千依百顺。
孩子也因此对冯皇后很快就亲近起来。
经过冯妙莲身边时,小孩子仿佛认出了她,啐了一口:“滚开,别挡了本太子的道!”
之前就那么嚣张,现在做了太子更是不可一世。
这个小子,天生就看冯妙莲不顺眼,就像她也很讨厌他一般。
童言无忌,当然不必计较。
可怕的是他眼底闪动的那种可怕的仇恨,不加掩饰,挥舞着拳头:“狐狸精……你害死本太子的母妃……”
冯妙莲这才吃了一惊。
心底咕咚一声,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就好像前面一个巨大的陷阱,就像是吕雉之于戚夫人——这个孩子,迟早杀了自己。
追在小太子身后的冯妙芝一眼看到了面前的姐姐,她脸上带了笑容,上前一步拉住了孩子,柔声道:“询儿不得无礼,快给昭仪娘娘请安……”
“不,本太子才不给她请安呢……”
“快,给昭仪请安,母后就给你吃波斯糖……”
小孩子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很胖很胖了,跟一头小肥猪似的,以前高美人不怎么会给他糖吃。但是小孩子天生就喜欢吃糖果,有奶便是娘,母亲死了,又来一个比母亲更加能提供给自己好处的女人,自然对她也逐渐有了依恋之情,在波斯糖的诱惑之下,立即跪下去,真的请安了。
冯妙莲反而愣了。
孩子瓮声瓮气的叩头请安,早有宫女侯在一边,精美的盘子里盛满了波斯糖。冯皇后一挥手,让孩子离开了。
孩子跑远了,周围的宫女们也退得远远的。
但见冯妙芝脸上得意到了极点的神色,微微吐出一句:“高美人死了,姐姐是居功至伟啊……”
她淡淡一笑:“岂比得上你冯皇后的功劳?”
“姐姐是谦虚了。后宫上下,谁不知道你对高美人恨之入骨?当年你出宫之时叫嚣要杀死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倒好了,唉,还是姐姐你有本事,想当年,陛下都说会废黜这个‘立子杀母’的规矩,但是,你一回来,陛下还是把高美人给杀了……唉,高美人也真是命薄,想当初,本宫和她还一直相处得不错,却不料,她的命这么苦……”
冯妙莲心里一震。
这哪是恭维啊?
分明就是冯妙芝把一切撇得干干净净——后宫上下,包括日后长大的太子,一定都深入人心:是自己杀了他的生母。
相反,冯妙芝却成了一个善良大度的好女人。
毕竟,她之前从无污点——她在后宫八面玲珑,恩威并施,并没有敌人——就连高美人都不是她的敌人。
要大家相信冯皇后,当然远远比相信自己这个冯昭仪容易得多。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份信物。
“唉,高美人真是死得太惨了,她临死之前,哀求本宫照料她的孩儿……本宫绝对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一定会待询儿如亲生……高美人,你在天有灵,也要护佑询儿健康成长……”
那信物冯妙莲见过,是高美人的贴身佩饰。
冯皇后所言不虚,高美人临终之前想必真的拜托过她,信任过她——
高手!
这才是真正的宫斗高手。
就算把你杀了,你还以为她在替你着想。
此时,方对冯妙芝刮目相看。
这个女人,难怪能做皇后!
当初是谁找到自己要求合谋?当初是谁在背后推动后宫舆论极力处死高美人?
现在倒好,她竟然撇得一干二净,没事人样。
自己这个大黑锅是替她背定了。
冯皇后笑得更加得意了,红唇微微翕动:“冯昭仪,如果你识相的话,最好今后收敛一点,需知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点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
真是天大的笑话!
落井下石还差不多。
冯妙莲细看她脸上的那种得意和嚣张,就如当年在家庙见到她时的第一眼。
“冯昭仪,我当初就告诉过你,皇后位置非我莫属。你今后最好不要再施展你那些狐媚手段了……”
姐妹二人,果然心灵相通。
所想都是当时情景。
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是冯妙莲处于下风,现在照样——在这个妹妹面前,她几乎永远都处于下风。
二人互相对视。
彼此甚至能看到彼此那张那么相似的脸庞——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她们毕竟都是冯老爷的亲生的女儿,面容上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本是互相扶持的亲姐妹,为何如此水火不容?
冯妙莲固然不满,冯妙芝何尝不是一肚子委屈?
她完全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住在立政殿?而且她的年纪也逐渐大了,过了25岁的女人在宫廷里就没多大吸引力了,而她冯妙芝才1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论才学?论相貌?论身份?冯妙莲哪一点比得上自己?她凭什么得到皇帝的宠爱?
妒忌!
嫉妒!
是女人互相攻击最有利的筹码。
冯妙莲方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你不爱那个男人,不稀罕皇后的宝座,甚至不想呆在这个皇宫——可是,别人照样会一步一步地把你逼入绝境。
这宫廷里,没有情意,只有利益。
没有姐妹,只有竞争对手。
甚至没有夫妻,只有算计和被算计。
这才是真正的宫廷生活法则。
只因为之前,无人教过她怎样宫斗。
一切的取舍,都源自心意,本能,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纵然拓跋宏因为政治需要的那些妃嫔,她们威胁不了她,她便也从不会与之争夺。
她不是芳菲。
当年的芳菲,最初也吃了很多这样的亏,和小怜的争斗几乎一败涂地。
但是罗迦人到中年,显然比年轻的拓跋宏成熟,思考得也更周到。宫廷就是宫廷,不能让宫廷来适应你,那么,你就得去适应宫廷。
当年,罗迦给芳菲派了后宫见多识广的老宫女,那些宫女都是孀妇,一辈子留在后宫,伺候过宠妃、皇后、太后……见惯了花开花谢,宠爱与失宠。所以,她们很大程度上能给芳菲出谋划策,教给她经验智慧,让她少走了不少的弯路。
但是,冯妙莲并没人这么教她。
拓跋宏年轻,也压根就想不到这么做。
只能自己摸索着,瞎子过河一般。
如果不想被冯皇后整死,那就只有努力自保,反击。
成为宫斗高手,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除了天然的悟性,还需要后天的学习。
冯妙莲正是在这样的时机里学会的。
冯妙芝已经不耐烦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冯昭仪,本宫没空和你闲聊,本宫要照料询儿……”
她笑起来,也低下头去,淡淡的“冯妙芝,我真的劝你不要太得意了。也许,你这个皇后位,坐不上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