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仁厚,心胸宽广,自来不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冯昭仪不但善妒,而且毒辣,又泼辣,陛下现在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了,岂能再喜欢她?”
“可是……陛下还是要治疗她呢……”
“这有什么?据说昔日陛下被冯太后压制时,都是冯昭仪陪着她,共度难关。所以,陛下顾念旧情也是可能的。再说,如果陛下真的那么喜欢她,就不会赶她出去了……大家都知道,现在冯昭仪病入膏肓,还赶她出去,这不是要她的命是什么?而且,我早已打探得清清楚楚,冯昭仪的娘家根本靠不住……她回去,有得罪受呢。在皇宫里还可以多熬几天,若是回去了……只怕不定怎么呢……娘娘,你且放宽心思……”
高美人这才彻底放心了。
自己的情敌,彻彻底底算是除掉了。
“娘娘,因为冯昭仪这样的毒辣,你看吧,陛下一定会尽快废除那个法令……只要你生下了儿子,就是想当然的皇后了……”
“真的?”
“娘娘就敬候佳音吧。”
高美人喜出望外。
从此,再也没有人关心冯昭仪的死活。
冯妙莲自己也不在意了。
从离开昭阳殿的第一刻起,她就彻彻底底断绝了再回皇宫的念头。
此时,马车行进得很慢,因为怕颠簸了她。
但是,她不在意。
躺在马车上,心如死灰。
有人在耳边说话,但是,声音很飘忽,距离很遥远,她连睁开看一眼都不想,更别说回应了。
也不知道走了几天,终于,马车停下来了。
停在一家客栈外面。
两名换了便装的宫女搀扶她进去,听得旁边负责打点的侍卫李孝帛的声音:“小二,来三间上房……”
一行人,住的还是上房。
看来,皇帝还没对她吝啬。
但是,冯妙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瘫在客栈的床上时,连宫女们端来的药她都喝不下去了。
叶伽进来,宫女们垂手站在一边。
他站在她身边,她睁大眼睛看他一眼。
才发现,自己受伤的手掌早已包扎好了,上面不知用了什么创药,也不疼了。
昔日的歇斯底里已经过去了,自残换不来什么,只是一种了断而已。
叶伽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和关切:“妙莲,你先把药服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再也忍不住,“出去~!”
“妙莲!”
“滚出去!”
“妙莲,你先服药……”
“我叫你滚出去,你听不见吗?”
她忽然怒吼起来:“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就是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我希望高美人死掉……我希望她的儿子也死掉……我希望她们统统都死掉……我希望她们死啊……”
叶伽无言以答,只是默然看着她。
女子之于爱情,便是一切的生命。
失去了爱情,深宫内院,无子无女,无依无靠,何以为寄?
她声音嘶哑了:“叶伽,你看到了……哈哈哈,我就是这么毒辣的一个女人……皇帝早就看穿我的真面目了……你呢?你还不滚开?你还假惺惺地留在我身边做什么?你心底也在鄙视我吧?鄙视我的毒辣吧?”
长长的一声叹息。
“妙莲,你何苦如此?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他有什么不得已?”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叶伽,你这是在讽刺我?嘲笑我生不出儿子?”
“妙莲,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你是怎样?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对吧?是我自己不争气要生病、是我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是我不争气还怨恨别人狠毒无比,对吧……你们都没错,皇上也没错……错的都是我,完全是我……”
她匍匐在床上,痛哭失声。
一个女人,自己重病难愈,生不了儿子,却强迫丈夫不许纳妾,甚至杀死即将临盆的妃子……这不是奸妃是什么?
的确,苏妲己,妹喜,赵飞燕之流,都是这样十恶不赦的女人。
所以,她们才被称为祸水——而能容忍她们的女人,则叫做:昏君。
拓跋宏不是昏君,所以,他不可能容忍她。
那一刻,她是真的恶念顿生。
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也是另一个吕雉:把高美人那个狐狸精四肢分尸,挖掉她那双眼睛,堕胎她的婴儿……
就连她自己,也被自己心中这可怕的恶念吓住了。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自己已经被赶出皇宫了。
这一生,除了等死,再也熬不下去了。
她心灰意冷,躺在床上,一意求死。
叶伽站在一边,了然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失态,悲痛,绝望,就像一个掉进了悬崖下面的小兽,无路逃生了,垂死挣扎了一阵子,也就罢了。
他没有急于安慰她,转身出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客栈里的烛光很明亮。
柳儿端着粥点进来,小声问:“娘娘,吃点吧?”
她的眼神很空洞。
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再也不是熟悉的昭阳殿,更不是立正殿。烛影摇红,只是一座客栈而已。
进宫十几年,出宫时,竟然是这等凄凉摸样。
“娘娘……”
她不回答,也不吃饭,只是大睁着眼睛,就像整个人已经灵魂出窍了一般。
“娘娘,再有几天的路程就会到家了……”
到家了?
就是那个冷冰冰的冯家?
她是小妾之女,从小在家毫无地位。所幸遇到冯太后,十几年荣华富贵下来,当家当成凤凰一般。此时,却以这样的姿态回去!
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自己有何脸面回去?
冯家因为女儿的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迁都洛阳的时候,是最积极南迁的。他们的封地距离洛阳不过一百多里路,只不过冯妙莲重病在身,马车走得缓慢,一天也不过走一二十里路,再加上路上的停留,这一百多里,倒走了好些天了。
“娘娘,您还是先服药吧,再回家休养一段日子,说不定就好了,再说,陛下也说了,只要您好了就派人来接你……”
“闭嘴!不要叫我娘娘!”
柳儿吓了一跳,立即住嘴。
她喊了这一句之后,也气喘吁吁,再也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又瘫软在床上。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柳儿一看是叶伽,如见了救星一般,低声说:“国师快看看,你看娘娘……”
但见冯妙莲嘴唇都紫了,本来服药后情况略有好转,但是连续赌气不服药,又旧病复发,几乎岌岌可危了。
叶伽抢步上前,将她扶起来,亲自端了药碗。
“滚开……叶伽,滚开……”
他不由分说,右手伸出去就抱住了她的肩头。
“滚开……叶伽,你想干什么……滚开……”
他根本没回答她,一下就捏住了她的嘴巴,端起药碗就灌下去。
那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全身几乎虚脱一般。而且,震惊得难以言语。这就是叶伽?是一直温和耐心,从来不会发怒的叶伽?
就因为这一错愕,她被他板着嘴巴,已经把整碗药全部灌下去了。
就连柳儿等人也目瞪口呆。
这时,叶伽才放下空碗,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给她擦掉了嘴唇上的药汁,扶她靠坐在床头上,才低声说:“妙莲,得罪了。”
她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淡淡的:“妙莲,别想太多了,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她暴怒:“叶伽……滚……滚出去……”
他一点也没发怒,一招手:“柳儿姑娘,上粥点。”
柳儿喜出望外,急忙去端了放得恰到好处的热粥上来。
叶伽亲自端了粥点,放在她的面前。
冯妙莲此时已经有了警惕,怒道:“滚开……叶伽,你滚开……”
他依旧不动声色,再一次伸出手去。
她不敢再骂,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
“妙莲,吃了吧。”
她竟然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张开嘴巴,把一碗粥都喝掉了。
一大碗粥,见底了。
她的额头隐隐冒出一些汗水。
叶伽这才站起身,让宫女们收拾了一切。
那时,屋子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就他和她两个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
“妙莲,什么都别想,等好起来再说……”
她忽然怯怯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我好起来又有什么用?……我……我现在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但见他专注地聆听,她忽然来了一点精神:“叶伽……我不回去好不好?”
他微微迟疑:“那你想去哪里?”
“我要去北武当……”
“不行,此去千里,路程遥远,你支撑不住。纵然要去,也得等你好了再说。”
她失望地垂下睫毛:“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反正我也不会回家……我绝不回去……”
叶伽十分耐心:“妙莲,这样吧,你先回家看看。毕竟,回到家里,照顾,起居,都会方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