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个体生活中最初的危机一模一样,我们寻找一些不可能找到或一无所知的东西。这时,所有出自善意而理智的劝导全然无用——劝导我们负责、休假,不要太卖力工作(或卖力工作),多和人(或少和人)接触,或养成某种习惯。那一点帮助也没有,充其量只有很少的帮助。看来只有一件事发挥作用,那就是在没有偏见和纯然天真下,直接转向逼近的黑暗,竭力找出它的目的是什么?它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通常来讲,黑暗所隐藏的目的非常奇特、异常和出人意表,以致我们要通过梦和从潜意识涌出的幻想,才可能发现它是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在没有轻率假设或情绪上的抗拒下集中注意力在潜意识上,就会冲进一条有帮助的象征意念之流中,但并非时常是这样。有时它首先命我们体验我们做错什么和意识的态度又有那里不对之处。然后必须忍受所有这种不同种类的痛苦,才可以开始这个过程。
“阴邪面”的具体化
不论潜意识起先以有帮助或消极的形式出现都好,经过一段时间后,通常需要借着潜意识的因素,以更好的方式重新承认意识的态度,故要接受潜意识的“批评”。通过梦,我们变得熟悉个人自己人格的层面,而为了诸多不同的理由,我们不太予以理会。这就是荣格所谓的“最好的实现”。
影子并非潜意识人格的全体,它代表自然未知的,或只知道一点的属性和质料——有部份属于个人范围,可以被意识。在某些方面来说,影子同时可以包含从个体的生活外在资源中产生的集体要素。
当个体企图了解他的影子时,他变得注意(经常愧于)那些他自己否认而别人却清楚地看到的性格和冲动——诸如自我吹嘘;精神散漫和漫不经心;不实际的幻想、腹稿和计划;粗心和懦弱;过度贪爱金钱和占有物——简单地说,他以前己知道所有这些小瑕疵,而且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人会注意的,反正别人也是这样。”
当你的朋友因你犯错而指责你时,如果你感到气得不得了,而且控制不了的话,那你一定会发现你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影子。当有人因为你影子的错而作“不好听”的批评时,你自然会不高兴,但如果你自己的梦——你个人的内在判断——责备你,你还能说什么?那是你自我被逮到的时候,结果通常是尴尬的静默。之后,痛苦而长时间的自我教育开始,我们可以说,这项工作在心理上和海克勒斯工作相等。也许你记得这位不幸的英雄的第一件差事就是要在一天之间把数十年来数以百计的牛只的粪溺清扫干净——这项差事太过艰巨,以致一般人只要想到就沮丧不己。
影子并不仅包含省略,它经常也在冲动和不慎的行为中暴露出来,在人没来得及思考之前,邪恶的意见就会冒出来策划阴谋,造成错误的决定,因而他所面对的后果绝非他的原意。此外,影子暴露在集体感染的程度,远较意识的人格为大。举例来说,当一个人独处时,他感到没什么,一旦“别人”隐秘地做事时,他就害怕自己有没有加入,是不是被认为傻瓜,因此他就会屈服于并非真正属于他的刺激。在与同性接触时,尤为明显。虽然我们看到在个人身上异性的影子,往往不会因而生气,而且很容易原谅它。
因此,在神话和梦中,影子以做梦者的同一性别的人物出现。以下的梦,可作为例子。做梦者是个四十八岁的男人,他竭力想自食其力、努力工作,律己甚严,而且压抑快乐和自发性,根本与其本性相违。
我在城里有幢房子,而且住在那里。但我还不清楚屋内个别的部份,因此到处走走。在地下室发现几个房间,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甚至地下室的门或地下街道也一样。当我看见几扇门没上锁,而且有些根本没有锁时,感到很不安,而且隔壁有些工人在工作,他们可以偷偷溜进来……
再上到一楼时,经过一个后院,发现几扇通向街道和其他屋子的门,当我想仔细看看这些门时,有个男人大笑着向我走来,并说我们是小学时的老朋友,我也记起当他告诉我他的生活时,我紧随他向着门外走去,与他在街上漫步。
空气中有种奇怪的明暗对比,当我们经过一条宽阔的圆形街道,来到一个草坪时,突然有三匹马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它们是些美丽而强壮的动物,虽然看来狂野,但都被梳理得整洁,不过这三匹马没有骑者。
奇怪的通道、房间,以及地下室未锁上的门,处处使人想起古埃及地下世界的描述,它一方面显示在潜意识的影子里面,如何“打通”其他作用,另一方面又显示超自然和相异的元素如何能闯入。可以说,那地下室是做梦者心灵的基层。在那奇怪建筑物的后园,突然出现一个同窗朋友。很明显,这个人把做梦者本人其他层面具体化——这是指他小孩时代的生活,不过他巳忘记和失去了。一个人孩童时期的性格会突然消失,这是不足为怪的,而且我们不清楚它们去了那里,怎样去的。做梦者失去的性格回来了,而且想再交朋友。这意象大概代表作梦者忽视了享受生活,和他外向的影子面的包容力。
但很快就知道做梦者在遇到这位似乎无害的老朋友之前为什么会“不安”了。当他和他在街上漫步时,有几匹马逃脱,做梦者以为它们大概是从军中逃出来的。其实,那几匹没有骑者的马表示直觉的本能可以脱离意识的控制。由于这位老朋友、马匹,所有做梦者以前欠缺和极为需要的积极力量都重新出现。
当人遇到他自己的“另一面”时,这个问题经常发生。影子往往包含意识所需要的价值,但这存在的形式,很难令我们把它们整合到生活中。该梦中的通道和大屋同时表示做梦者还不知道自己的心灵状况,而且还不能充实它们。这个梦的影子是内向人的典型,在外向人的例子中,他较向着外在的对象和外在生活,因此影子看来决不一样。
有个性情活泼的年轻人,他们进行的事每次都一帆风顺,但同时,他的梦却坚持他应该放弃一件私人创造的工作,以下是他其中的一个梦:
有个男人躺在卧榻上,把盖被拉到自己的脸上,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法国人。一个官员陪我下楼,我知道有个攻击我的阴谋正在进行:那法国人会找机会杀死我,当我们接近门时,他真的偷偷地跟着我们,不过我己提高警觉,一个高大而肥胖的男人突然靠在我旁边的墙上,看来是生病了。
我赶快找准机会一刀刺向那官员的心房。“他只发现点湿气。”——这话好像一个注解。我现在安全了,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死了,那法国人不会再攻击我(大概那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是同一个人,后者无意中代替前者)。
那亡命之徒代表做梦者的另一面——内向——这一面已达到完全穷困的境况。他躺在卧榻上,而且抓盖被遮脸,因为他希望独处。另一方面,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把做梦者成功的外在责任和活动具体化。肥胖的人突然生病,与做梦者生过了几次病有关,因为他放纵自己的动力,过猛地用在外在生活里。但这人的脉搏里没有血——只有种湿气——这意味做梦者这些外在野心的活动并没有真实的生命和情感,只是无血色的机械结构。因此如果那肥胖的男人被杀,也没有真正的损失。梦的结尾,那法国人满意,很明显,他代表积极影子的意象,只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态度与他不一致,这种意象才变得消极而危险。
这个梦向我们表示,影子可以包含许多不同的元素——举例来说,潜意识的野心和内向。此外,该做梦者对那法国人的联想是,他们知道如何处理这类事件,因此那两个影子意象代表两种众所周知的本能:力与性。力的本能暂时以双重形式出现,同时是官员和成功的人。那官员,或公仆是具体化集体适应,反之,那成功的人表示野心,但两者都供给力的本能。当做梦者成功地阻止这内在力的危险时,那法国人突然不再怀敌意,换句话说,同样危险的性本能面也降服。
很明显,影子问题在所有政治冲突中扮演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如果做过这个梦的人不曾觉察这个有关影子问题的,就很容易把那个法国人当作“危险的”的外在生命,或把那官员和成功的人当作“贪婪的人”。如果人们以别人作标准来观察他们自己潜意识的趋势,这称之为“主观的客观化”,即投射作用。政治骚动都充满这种主观的客观化。各种主观的客观化都会妨碍我们同胞的观点,破坏其客观性,因而也破坏一切人类关系的可能性。把我们的影子作主观的客观化还有个不利点,如果我们把我们的影子认同危险的人或贪婪者,那我们部份人格仍然留在对立面上,结果将不断地背着自己做出支持另一面的事,因此我们会不知不觉间帮助了别人。反过来说,如果我们了解主观的客观化,而且在无忧无惧和不怀敌意之下讨论事情,理智地和他人相处,就会有相互了解的机会——至少会休战。
到底影子成为我们的朋友或敌人,主要是看我们自己而定。正如梦中未探查的房屋和那法国亡命之徒,两者显示影子必然老是个反对者。其实,他完全是与任何人类一模一样,我们和他相处时,有时要忍让,有时要抗拒,有时要给予爱——看情况所需而定。只有当影子被忽略或被误解时,才会变得怀有敌意。
个体有时感到被强逼保存他个性较糟的一面,而且压抑较好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中,影子在梦里以积极的意象出现。但在那些保存他自然的情绪和情感的人,影子也许以冷静而消极的知识分子姿态出现,这就代表了有害的判断,和曾予以阻止的消极思想,因此,不论采取什么形式,影子的作用都代表自我的对立面,而且把那些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个性具体化。如果利用洞察力,把影子整合在意识的人格里,这会容易得多。但不幸地,这种企图往往没产生作用,因为人的影子部分里含有一种热情的本能,连理智也无法胜过它。偶尔,外来的痛苦经验也许有帮助,换句话说,要出过丑之后,才会停止影子的本能和冲动。有时,英雄式的决定也许会止住它们,但只要内在的“伟大的人”(“自己”)帮助个体实行,这种超人力量往往会有实现的可能。
事实上,影子包含压倒难以抵抗的冲动的力量,但这并不意味本能该老是被压抑。有时,影子很有力量,因为“自己”的刺激指向同一目标,因而我们并不知道它是“自己”或是内在压力后面的影子。在潜意识中,我们的处境就像月光照耀下的景色一样不幸。全部内容蒙胧不清,而且和另一部份混淆在一起,以致我们绝对无法准确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或某物在何时开始和结束。
当荣格称潜意识人格某一面为影子时,他是述说一种相当明确的因素,但有时,每件自我不知道的事,与影子混合在一起,甚至包括最有价值和最大的力量。
如果影子意象包含有价值而生动的力量,它们应该同化在实际的经验中,而不该受到压抑。这要看自我放弃其骄傲、死板,以及保存某些似乎黑暗,但实际也许并非如此而定。这需要一种像英雄征服激情一样的牺牲。
当我们遇到可兰经内描述得颇详尽的影子时,就产生伦理的问题。在这个故事中,摩西在沙漠遇到基达“上帝的第一个天使”,他们一起流浪,基达表示他害怕摩西不能目睹他的行径。如果摩西受不了他的言行,那么他就会离开。
不久,基达弄沉一些穷村民的渔船,然后,在摩西眼前杀死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最后还修复不信者之城塌下的墙,摩西禁不住露出愤慨来,因此基达要离开他。不过,在分手之前,他解释他所作所为的原因:他把船弄沉,实际是想替船主保存它,因为海盗要来偷船,事后渔夫可以把船修好。那英俊的年轻人正打算犯罪,杀死他是为了不令他虔敬的双亲名誉扫地,至于修复合堵墙,是为了从废墟中拯救两个虔诚的人,因为他们的财物埋在下面。基于道德而大感愤慨的摩西现在了解,自己的判断太仓促了,虽然基达的行径似乎坏透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摩西想像的一样。
面对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假设基达是虔诚而守法的摩西的非法、善变、邪恶的影子。但事情并非如此,何况基达是上帝神秘创造行动的人格化。我没有引用一个梦来说明这个微妙的问题,实在一点也不意外。我之所以从可兰经中选出这个有名的故事,因为它概括一生的经验,这不可能在个体的梦中表示得如此清楚。
当黑暗的意象在我们的梦中出现,似乎期望什么事的时候,无法肯定它们到底只是我们影子的部分的人格化,或是“自己”,或者同时是两者人格化。要预测我们的黑暗伙伴究竟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克服的缺点,或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接受有意义的生活,确实是我们在个性化的造程中遇到最大困难。此外,梦象征通常又如此微妙和复杂,以致我们无法肯定它们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接受因怀疑道德引起的不安——不要下最后决定或诺言,继续观察那些梦。这和“灰姑娘”的处境相仿,她继母丢了一大堆好坏掺杂的豆到她跟前,要她把它们分类。虽然看来很无助,但“灰姑娘”开始耐性地分豆,突然间,许多鸽子(或蚂蚁)来帮助她。这些生物象征有帮助,强烈的潜意识冲动,个体自己可感觉出来,而且可以指引我们一条出路。
虽然那就在我们心底某处,但一般而言,我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不过很多时,我们称“我”为小丑,而且心神不宁,当然无法感受到内在的呼声了。
有时,所有企图了解潜意识的线索都会前功尽弃,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鼓起勇气去做那些似乎正确的事,但如果潜意识的暗示突然指出另一个方向,就可以改变航道。
自我需要力量和内在的明晰性,以对由“伟大的人”秘密产生的指示作一决定。也许“自己”希望自我作一个自由选择,或者也许“自己”依靠人类的意识和其决定,以帮助他变得明了清楚。当它成为如此困难的道德问题时,谁也无法确实地判断别人的行为。每个人要注意自己的问题,而且要竭尽其力决定对他本人是正常的事。
这些心理学的新发现使我们集体道德观有些改变,因为它们强迫我们以一种更个人,更巧妙的方法来判断所有人类的行动。潜意识的发现,是当今一项影响最广的发现,不过说实在,体认潜意识的实体,包含了诚实的自我反省,以及改变一副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生活态度。慎重地对待潜意识,和因潜意识引起的问题,需要大量勇气。许多人太过怠惰,以致连他们能意识的行为的道德面也不作深入思考:毫无疑问,他们更懒得去考虑潜意识怎样影响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