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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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沙苑一带土质松软,水质甘甜,表层的沙子又有过滤有害物质的作用,很适合种蔬菜。沙苑的线辣椒皮薄肉厚,含油性高,调在碗里直往上漂,吃起来又辣又香。据同朝县县志里记载,清朝时沙苑辣椒可是朝廷的贡品,驰名全国。沙苑的红萝卜、洋芋、洋葱、大蒜和大葱都是全县有名的蔬菜,更别说沙苑的西瓜,吃起来更是比蜜汁都甜,在全省都享有盛誉。

“杨倔头”以前给生产队卖了几十年的菜,知道什么菜好卖,什么菜赚钱。所以,这些年他就一心一意在地里种他的蔬菜。他在沙地里种了辣椒、大葱、大蒜和洋芋,夏天在河滩地种了西红柿、黄瓜、线豆角之类的,冬天种大白菜和白萝卜,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可卖。家里吃菜更不用说了,他和彩霞加上革命、兰兰,四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菜,“杨倔头”就常常把卖剩下的菜分给东霞和春花,反正见了亲戚能给的都给点。

那天,“杨倔头”卖完菜回家的路上,经过村上幼儿园门口时,看到那里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人群把路也挡住了,让他的毛驴车子过不去。他就停下毛驴车子,也看热闹,后来就看到战锁推着自行车,带着娃要走,秋菊在车后拉着车子不让走,然后两口子就当众打了起来。他听见战锁打了秋菊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听见秋菊“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啼哭的声音。他想过去拉住战锁,可是眼前的人太多,他根本过不去,再就是他一走,怕毛驴乱跑,车子把谁撞了,就不好了。待人群跟随着战锁的自行车走远、慢慢散了,他才赶着毛驴车往回走。

“杨倔头”回到家吃饭的时候把战锁打秋菊的事情给彩霞说了。彩霞一边大口啃着白馍,就着西红柿茄子菜,一边说:“秋菊挨打也活该,谁让她不好好跟着战锁过日子,非要听她妈的话,去当妇女主任,整天操闲心、生闲气,都是自找的。”

“杨倔头”笑了,摇了摇头说:“你呀,就那么记恨你二姐?她毕竟是你亲姐,秋菊也毕竟是你亲侄女,你咋能眼睁睁看着秋菊两口子闹事不管呢?”

“管个屁!他们娘俩有谁听我说一句话了?娘们眼睛都长在头上,只往上看,一个比一个心高,根本就不把我看在眼里。以为我看不出来呀,什么事有西霞插手,准会烂成一锅粥。不说还不生气,一说就来气,我现在都懒得搭理她娘俩。”彩霞说起西霞,满肚子都是气。

“好好好,你不管,我管。我抽空给战锁那小子敲打敲打,让他跟秋菊赔个不是,然后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像这样闹来闹去,对娃娃不好。”

第二天,“杨倔头”卖菜时就故意绕到战锁家门口,在战锁家门口吆喝了半天,菜也快卖完了,还等不见战锁出来。快吃午饭时,战锁才肩上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他看到“杨倔头”在家门口吆喝着卖菜,就说:“姨夫,菜卖得咋样了?要不到屋子里坐坐,喝口茶,抽根烟?”

“杨倔头”也没有推辞,就把车子往门口的一棵杨树上一栓,拿着车子上剩下的菜,跟着战锁进了屋子。战锁屋子里一片凌乱,沙发上堆放着战锁和儿子的几件脏衣服,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起来,胡乱地铺在床上,脚下的地面也丢满了烟头和纸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他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在单人沙发上,端着战锁倒的热茶,点上一根红延安香烟,一边喝茶、吸烟,一边与战锁聊了起来。

“战锁,秋菊还没回来?看你把屋子弄成啥样子了?”

“我去叫过她几回,她妈不让她回来,我看她八成是要跟我离婚了。”战锁也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叹息着说。他的目光看起来有点混沌,对夫妻俩闹到这一地步显得也无能为力。

“杨倔头”明知两口子的矛盾已经很深了,可他还是想调和一下。他说:“战锁,你和秋菊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了一点儿,听姨夫劝说一句,你们俩闹到这一地步,也不是一个人的错,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能全怪人家秋菊,对吧?要我说呀,秋菊当这个妇女主任也不容易,如今社会不比以前了,农村里的事情越来越难管了,尤其是这生孩子的事情,咱庄稼户人的封建思想和老观念一时还难改过来,要让谁家不生个男娃也难办,所以秋菊这事也不好干,你为啥不体谅一下她?再说了,她和村主任的事情也没有人看到过什么,都是些嘴长的婆娘在一起乱说,你也不要信以为真,她毕竟比你小了好几岁,你应该体谅体谅她,关心关心她才对,可不要把你在部队里养成的火爆脾气带回家里乱发一通。”

战锁静静地听着“杨倔头”的话,没想到眼前这个卖菜出身的老头子教育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话虽然说得直了点,可也句句在理,他不得不信服。他将吸得快烧到嘴边的烟屁股扔到地上,说:“姨夫,你说得也对,我是脾气暴了点,当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才跟她动的手,可后来我也后悔了。那天看到她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痛哭,我心里也难受,骂自己怎么下手就那么狠。她毕竟是我的老婆啊!姨夫,你不知道,这一两年来,我是多么不容易,秋菊不回家,我是既要顾地里的活,又要回家照顾老妈和儿子。一个人常常是忙得团团转,一天也难得能吃上一顿热饭。我也想过了,不行就离婚吧,可是一看娃娃还小,将来要是再有个后妈,我的娃可就要受苦了。看在娃的面子上,我忍了快两年了,可是我越是忍,秋菊和她妈越是撑得硬。我也看得出来,秋菊心里其实想回来,也想娃了,就是她妈挡着不让回来,用这种方式在折磨我,想把我往死里整。实话给你说吧,姨夫,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她娘俩可别把我惹火了,要真把我惹火了,我可啥事都能干出来!”战锁说得有点动情了,眼睛闪着泪光。说到这里,他背过身去,用手背擦了一下双眼。

“杨倔头”赶紧挡住他的话,说道:“你小子说啥气话呀?不往好处想,净想那些犯傻的事。我可给你把话说清楚了啊,你千万别干傻事啊,你不为你着想,还要为娃娃想想,娃娃才四五岁,你要是再干出犯傻的事,娃娃以后咋办?虽说你爹前几年走了,可眼下还有你那七十多岁的老妈,你做傻事了,谁管她?听我的话,还是去给你丈母娘低个头,认个错,把秋菊接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战锁点了点头,说道:“我豁出去了,只要秋菊能回来,我就是给她妈磕十个响头都行。秋菊她要是回来了,以后她该干啥就干啥,我保证不管。”

“对呀,这才说了一句人话。”“杨倔头”拍了拍战锁的肩膀说,然后站起身,就要走了,“大丈夫能伸能屈,就按你说的去做吧,给媳妇低头认错那不丢人。你们两口子和好了,我这当姨夫的脸上也光彩。好了,那我就走了。”

“杨倔头”回到家把他和战锁说的话给彩霞说了,见彩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笑呵呵地说:“你呀,脑子就一根筋,咋就转不过弯来呢?西霞就是那种人,她做得再不对,也是你的亲姐姐呀,你咋就不念一点亲情?”

“死老汉,你少在我跟前提她。我倒是想念她的亲情,可她念到我了吗?在新疆她跟喜财像防贼一样处处防着我,背着我干啥事,也不让我知道,回来提了两大袋子东西,也不见给大姐一样东西,就知道自个儿独吞。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再谁都没有。这种人会干出啥人模人样的事来?”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彩霞的嘴皮子一贯很利索,心里要是憋了气的话,说起话来就像放机关枪一样,她越说越来劲了,“不是我说,你就是给战锁说破了嘴,战锁也叫不回秋菊,不信咱等着瞧。我还不知道西霞姐心里装着啥坏肠子。”

“杨倔头”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能再多说一句了,他一旦再强辩,彩霞她肯定会像炸弹一样爆炸起来。十几年了,他早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在关键时候该让她,就得让着点,她在自己眼里毕竟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自己都是一大把年纪的老汉了,跟她争执啥呀?他依然是笑呵呵地说:“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了。战锁跟秋菊是好是坏,就当是跟咱没关系。”

吃过饭,彩霞顾不得洗锅洗碗筷,给“杨倔头”交代了一句:“你洗吧,我去大姐家。”就出了家门,朝东霞家里走去。

彩霞来到大姐东霞家里时,春花正好在娘家,看样子她们也是刚刚吃过午饭。春花坐在院子里的饭桌前正准备收拾碗筷,看彩霞来了,赶忙将一盘韭菜孜卷递到彩霞面前,说:“四姨,尝尝我做的韭菜孜卷,味道还不错。”

彩霞拿起一节孜卷,蘸了一下酱醋拌蒜汁,吃了一口,嘴角流着蒜汁,说:“春花就是会做饭,做的孜卷真好吃,一会儿让我给我娃带回几个。”她朝左右看了看,问:“春花,你妈呢?”春花将头向小屋里扭了一下,说:“我妈在屋里给我看娃哩。”彩霞又拿起一节孜卷,蘸了一下蒜汁,就进了小屋子。

东霞在屋里正用汤匙给小杨宇喂鸡蛋糕,看到彩霞进来了,就问:“吃过饭了?你给老汉做的啥饭?”

彩霞说:“我又不会像春花这样做花样饭,只给他胡乱做了两个菜,下了点面条,热了两个馍馍,我老汉吃饭不讲究,好伺候。”

东霞给外孙喂完鸡蛋糕,把碗往旁边桌子上一放,让小杨宇一个人坐在炕上玩,她和彩霞扯起闲话来:“看你不高兴的样子,又生啥气了?”

“我该有啥气可生?还不是我那死老汉爱多管闲事,跑到战锁家,管起秋菊的事来。我让他少管秋菊的事,他偏要管。不是我说他,他要是能管好秋菊两口子的事,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彩霞给大姐说起“杨倔头”今天管的闲事。

“秋菊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西霞不让秋菊回去,嫌战锁没有上门给她回话。要是你老汉能管好秋菊两口子的事,那就更好了。”

“好个屁!我看这事是西霞在里面作怪,没有她搅和,人家两口子早就好上了。年轻人嘛,哪有两口子不吵吵闹闹的,闹过了也就算了,过几天就会自动好起来,你看全村哪有像他俩这样闹的,一闹就是一年多,还闹得这么僵,都不如离了算了,省得两人都难受。”

这时,春花忙完了灶房里洗洗刷刷的事情,回到了屋子里。看到儿子杨宇一个人在炕上抱着枕头玩,也就懒得管他了。她刚才走到门口时,听到四姨在说秋菊的事情,她对秋菊和战锁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没有太往心上去。最近一门心思只顾着忙自己生意出路的事情,哪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情。再说了,两口子闹事媳妇回娘家,这在杨家村太普遍了,只是因二姨一直在护着秋菊,才使得两口子的关系闹得越来越糟。要说起秋菊与战锁闹别扭的事情,起因还在于秋菊当了这个妇女主任,要是不当这个妇女主任,也就没有这些让别人咬舌根子的事情了。说起秋菊当这个妇女主任,春花又不由得想起奶奶过生日那天晚上,她在三大屋里听到二姨和三娘偷偷说秋菊的事情的情景,特别是二姨提到的从新疆带回的那几件新衣服和几瓶新疆白酒。想到这里,她就试探着问起四姨彩霞,说:“四姨,你说得也对,要我说,秋菊的事全怪我二姨。要是当初她不寻我三娘让秋菊当妇女主任,也就没有这些闲事了,秋菊两口子也不会闹到这地步。秋菊和战锁毕竟有了娃,闹一闹、撒撒气也就算了,肯定还得和好。人家都是说和不说分,可我二姨总觉得她女儿吃亏了,处处护着她女儿,不让秋菊回去,给战锁出难题,这不是成心要把两口子往散拆吗?”

东霞在一旁听着彩霞和春花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西霞的不是,心里很不痛快,她骂了春花一句,说:“你这贼女子,咋能这样说你二姨?哪有当妈的不护着自己的女儿?女儿就是嫁出去了,也是当妈的心头肉,战锁那样打秋菊,你二姨能不心疼?要是满仓那样打你了,我也一样不让你回去,谁舍得自己的娃娃让别人打?你二姨那样做,不是为了秋菊好啊?又没有把你咋样,你咋就那样恨你二姨?”

“她做的那些亏心事我不说就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把我当傻子一样哄。”春花寸步不让。

“你二姨做了啥亏心事?你可不要乱说一通。”

“啥亏心事?现在我四姨在当面,我就直说吧!”春花看了一眼四姨彩霞,继续说,“我二姨为了让秋菊当村上妇女主任,拿着从新疆带回来的几件羊毛衫和几瓶酒巴结我三娘,我三大才给村上说,让秋菊当上妇女主任了。妈,四姨,你们知道那羊毛衫和酒是谁让我二姨带回来的?是给谁的?”

东霞听着有点吃惊,但没作声。彩霞却急急地问道:“不会是飞霞和新军让带回来的吧?我一直在他们家里,可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过啥羊毛衫和新疆酒,回来时飞霞和新军只给了我们三人葡萄干、蜂蜜啥的。”

“对,不是我三姨和三姨夫,是春草和梁斌!这可是我亲耳听见我二姨说的。”春花忍不住说出了这两个一直藏在她心底的人的名字。她说出他俩名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委屈,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彩霞一拍大腿,截住春花的话头,说:“春花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我总算清楚了西霞和喜财在新疆背着我鬼鬼祟祟做什么了。难怪他俩回来一人背了一大包东西,我问什么东西,他们也不给我说。倒是新军当时提醒了我一句,说二姐和喜财十有八九是去找春草了。”

提到春草,东霞的心里又疼了一下,她表面上却显得很平静,摇了摇头说:“啥春草呀,梁斌呀,这八边不挨的事,你俩谁亲眼看见了?没有的事,可别乱说。以后你俩都少在我面前提春草,再要提,你俩都给我回去!他们那些东西,我才不稀罕,家里又不是穷得穿不起衣服,喝不起酒。”

彩霞忽地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东霞说:“大姐,我看你真是糊涂脑子混账话,我再不给你说这些事了!”说着,屁股一拍就回自己家里去了。

春花心里也不高兴了,抱起儿子杨宇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一块钱的钞票,塞到妈手里,说:“这十几块钱你先用着,我走了。”

战锁按照“杨倔头”说的那样,拿着妈早上做的几个韭菜盒子,又从商店买了一盒糕点、两瓶水果罐头,将儿子贝贝往自行车后座上一放,骑着车来到了丈母娘家。

战锁来到西霞家门口,发现门房的大门紧闭,外面没有上锁,是从里面关着。他鼓足勇气敲响了大门,让儿子叫外婆和妈妈,贝贝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外婆,妈妈!”过了好一阵子,大门里面才响起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西霞双手把着两扇大门,用身体堵在战锁面前,脸色恼怒,冷冷地问:“你来干啥?”说着,就要把门关上。这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贝贝喊了一句:“外婆!”

西霞看到有点儿消瘦的贝贝,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迟疑了一下,双手就从大门上放下了,叫了声:“贝贝!”抱起贝贝,转过身就朝院子里走去。战锁就推着自行车跟着进了院子,被西霞挡在了小屋门外。

战锁心里犯起嘀咕,大白天的关上大门、闭上小门,偷偷摸摸在干啥?莫非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就在他纳闷时,秋菊走出了小屋子,脸上很平静,也很冷淡,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径直朝大门口走,冷冷地说了句:“有啥话,咱在门口说去。”

战锁愣了一下神,目光还趁机往小屋里瞥了一下,小屋的门半开着,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见贝贝被丈母娘抱到了灶房里。战锁跟着秋菊来到大门房下,秋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战锁沉默了片刻,鼓足勇气开口说:“秋菊,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错了,你就原谅我一回,跟我回吧。贝贝天天都哭着喊着要妈妈,他不能没有你。”

秋菊依然背对着他,战锁发现秋菊的双肩一耸一耸的,她在背着他抹眼泪,接着,就听见秋菊一阵抽泣声。他知道秋菊也想贝贝,哪有当妈的不想自己的儿子呢?战锁心里开始可怜起秋菊来,想起自己那次扯着她的头发扇她耳光、用脚狠狠踹她的情景,他的心也开始流泪,开始滴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是人,欺负比自己小四五岁的秋菊真是可憎可耻。那天秋菊只不过是想看看儿子,只是关心儿子吃没吃饭,还专门买了肉夹馍,送给儿子,自己真是混蛋,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竟然在众人面前打起了老婆。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右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流着泪说:“秋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我混蛋,你就原谅原谅我吧,跟我回去好吗?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保证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爱咋样就咋样,我要是再给你发脾气,就让我不得好死!”

秋菊突然双月肘靠在门上,脸埋在双肘之间,双肩颤抖着,“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时,西霞抱着贝贝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扑到战锁跟前,一手指着战锁的脸狠狠地说:“‘杨战锁’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是装给谁看?假惺惺的,哭啥呀,你以为掉几滴鳄鱼泪就能哄过我的秋菊?你小子后悔都晚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战锁没有起来,他跪着把身子转向西霞,打着自己的脸说:“妈,我知道我错了,我确实是真心请秋菊回去的。只要你能让秋菊回去,你让我干啥都行!你总不能看着秋菊想贝贝想疯了吧?”

西霞脸色依然阴沉着,没有丝毫的服软。她过去拉着秋菊的一只胳膊往回走,秋菊有点儿不情愿地往后拖。西霞有点发怒了,说:“秋菊,你咋就这么没有志气啊?你忘了他是咋样骂你、咋样打你的?他这样假惺惺跪着、哭着哄你,你就心软了?走,回屋去,他爱跪就让他跪去吧!”

这时,从小屋里走出一个男人,留着油光乌黑的偏分头,圆圆胖胖的脸庞,白白嫩嫩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带斜条纹的西服,白衬衫上扎着一条猩红的领带。那男人从裤子里掏出手绢,擦着脸和手,出了小屋的门,扭头看见这边三人在演戏似的哭着、闹着、嚷着,就走了过来,用清脆的男中音说道:“大白天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西霞看到这个男人走了过来,赶紧放下秋菊的胳膊,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容说:“吴主任,让你看笑话了。走走走,咱到屋里去,坐着喝喝茶吧!”

吴主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战锁,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然后径直走到秋菊跟前,说:“秋菊,他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秋菊没有理会吴主任,捂着脸,一扭头,就朝屋子里跑去。吴主任再次瞥了一眼战锁,就跟在秋菊身后,追了过去。

战锁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明白了一切。这个吴主任,战锁认识,是今年刚刚从外乡镇调过来的镇计生办主任,带着县计生办的医务人员来村里搞过几次大规模的刮宫引产,对那些计划外怀孕的育龄妇女就像见了仇人一样骂骂咧咧。他还听村干部说起过,这个吴主任跟老婆离婚了,一个女儿跟了老婆。听说他俩离婚的原因就是老婆想再生儿子,他是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当然会坚决反对。现在,一个离了婚的单身男子来到这里,不用说,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战锁突然觉得自己像耍猴一样被人耍了,他站起身来,擦干眼泪,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心头猛然涌起一股怒气,一咬牙,走过去,一把抱过站在小屋门口的儿子贝贝,往自行车后座上一放,转过自行车头,出了大门,头也不回地骑上车子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