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花厅通往偏厅处挂着一道珍珠串成的帘子,粒粒大若豌豆,颗颗匀称,其间插穿着同等大小的珊瑚珠,红色的珊瑚珠在珠帘上奇妙地构造成了一幅牡丹怒放的图形。微风拂动,那牡丹竟如在风中摇曳一般,伴随着珠玉落盘的悦耳之音,端的是奢华之中又不失雅致。
郭晓瑕站在帘外捂嘴轻咳。
罗氏刚挽好发髻,透过铜镜看到郭晓瑕的身影,立时转身道:“我的心肝儿,昨晚睡得可好?”
郭晓瑕笑盈盈请安,“娘,我一觉睡到现在,想早些过来和娘一起用晨食,谁知有人比我起得还早。”
罗嫂子颇不痛快,低声道:“昨晚夫人与国公爷父子议事,很晚才睡。天刚亮,三少夫人就带着三房的少爷、姑娘们来,吵得夫人也睡不着。”
冯氏来便罢,竟带了三房的姑娘和尚不知事的少爷来,人一到,几个孩子便在花厅里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冯氏的轻斥声,孩子的哭声,还有被斥孩子的争辩声……直把好端端的上房闹得跟城西菜市一般。
罗嫂子小心叮嘱了两句“姑娘、少爷们都安静些,夫人还歇着呢。”偏有两个孩子太少,一个一岁多,还有一个两岁大的,说了也不过安静片旋,之后该哭的哭,该闹的闹。
义婆子站在珠帘外,笑道:“夫人,姑娘一早就醒了,说夫人一个人吃饭不香,定要过来陪夫人一起用饭呢。”
罗氏一脸宠溺地拉过郭晓瑕,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昨儿宫里的太医来了,义婆子说你睡着了,就没让人给你诊脉。一会儿李太医要来,让他给你仔细诊脉,你每回一病,这为娘的心就揪得紧,趁这回在京城,定要把你的身子调养得健健康康的。”
郭晓瑕搂着罗氏脖颈,嘴里嚅嚅地道:“我都听娘的。”
罗氏睡得正香,就被冯氏和三房的孩子吵醒,心情原差,这会子见着郭晓瑕顿时烟消云消了。
义婆子很是不解,“这三少夫人起得可真早,跟大年初一抢头炷香似的。”
长辈未起,晚辈就不能打扰,冯氏这么早过来,还由着年幼的少爷、姑娘们吵醒了罗氏,着实太没个规矩。
罗氏用手轻握着郭晓瑕的小手,想着冯氏并非不懂规矩的,就算要请安,也不用这么一大早赶来,着实有些奇怪。道:“怕是大姨娘那儿出了什么夭蛾子,三少夫人被逼得没法才赶了大早。”
罗嫂子微愣。
义婆子惊道:“会是甚事,竟让她起大早来请安?”
罗氏敛住笑容,能让冯氏连该有规矩都不顾了,不惜扰她清梦,定是田宜人那儿有事儿,且这事与请安有关。她眸子一亮,似想透了其间的关节,嘴角浮现几分笑意:这个田宜人,十年了,别的本事没长进,折腾儿媳妇的本事似乎见长了。
罗嫂子瞧得心下迷糊,“夫人想到什么好事了?”
罗氏道:“摆晨食罢!”她倒要瞧瞧,看田宜人能闹出什么事来。
*
这厢罗氏母女吃得心情舒畅,那厢田宜人正匆匆忙忙梳洗打扮。
“来人,去看看三少夫人、四少夫人起了没,若没起来,留下话儿,今儿让她们带着孩子随我一道去上房。”田宜人看着婆子,又补充道:“告诉她们,就照昨儿我吩咐她们的做。”
田宜人搁下梳子,心想若她不拿罗氏当嫡母,罗氏就不是嫡母。想让她的儿孙给罗氏磕头,还要瞧罗氏的脸色——休想!今儿她就好好扫一下罗氏的面子,看罗氏还摆什么嫡母的谱儿。
她正满心幻想,传话的婆子在外头答道:“禀田宜人,三少夫人回话说,她昨夜受了凉,今晨起来有些胃疼便又歇下了。请田宜人与夫人告个罪,说她就不去上房了。”
“胃疼?”田宜人挑着秀眉,“昨儿都好好的,这会子就胃疼了?”早不病、晚不病,今儿她要下下罗氏的面子,立立威风,冯氏就闹胃疼。
婆子答道:“宁姑娘说三少夫人现在还歪在床上呢,疼得早饭都没吃,正等着宫里的太医上门瞧病。”
请太医上门了,瞧来不像是装病。
田宜人问:“四少夫人怎么说?”
“四少夫人说一会儿就来常青院,她说定以三少夫人马首是瞻。”
这话怎么说的?这完全和她的计划不一样嘛,敢情昨天她说了一大半日,全都成了空话、屁话。
“马首是瞻……”不该是瞧她脸色行事么?怎的变成石氏学冯氏?“商户出身的贱妇,她这话什么意思?老三媳妇闹胃疼,她是不是回头准备装病?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她娘的进门才几天,就跟给我耍滑头,就她那点伎俩,是老娘就玩剩的。”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一个新进门的石氏都敢不听她,玩什么马首是瞻的把戏,这是说她不愿意听她的话么?
田宜人气得喉咙发紧,手臂一抬,重击在桌案上,一股火辣辣的刺痛袭卷而来,只疼得呲牙裂嘴。“去!告诉三少夫人,她病了去不得上房,不是还有三房的少爷、姑娘,让宁姐儿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到常青院外头候着。”
“奶奶找我?母亲胃疼,说规矩不能坏,着我带着妹妹过来,我哥哥、弟弟要赶去读书,待散了学再到上房见祖母。”
这娇滴滴的女音仿若久旱逢甘霖,又似暗夜里的明灯,让田宜人原本燃烧的怒火顿时就小了大半。
宁馨衣着一袭浅绿色的夏裳,俏生生、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宁儿给奶奶请安!宁儿但凭奶奶吩咐。”
冯氏病了,来不了,却遣了嫡长女郭宁馨来,这让田宜人颇是高兴,果然还是冯氏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田宜人连连招手道:“宁姐儿,快过来。来人,请四少夫人,就说三房的人已经来了。”
石氏已梳洗完毕,听了婆子的禀报,将信将疑地道:“三房的人已经到常青院了?”
“是,三房的宁姑娘、祥姑娘、吉姑娘都在那边呢。少爷们要读书,回头散了学就直接去上房。”
荣国公府几房爷的女儿取名也颇有些意味,长房、五房的女儿都带了花木名,如:长房的芸馨、蕙馨、菊馨,五房的兰馨、梅馨。而三房、四房则取了祥瑞字眼,什么宁、祥、瑞、如之类的。
石氏抬眸,透过窗棂瞧见瑞馨、如馨姐妹俩手拉手走过院门前,身后跟着四房的两个庶女。
如馨低声问道:“姐姐,昨天奶奶说,我们三房、四房的人要一道去上房……”惹恼了石氏不怕,怕的是惹恼田宜人,要是她发作起来,她们几姐妹也别想过好日子。
四房的庶女祥馨满是羡慕地道:“瑞姐姐,今儿一大早,三伯母就带着三房的少爷、姑娘们去给祖母请安,每人都得了好东西。要是我们再不去,怕是好东西都被人挑完了。”管旁人做什么,重要的是把礼物拿到手,她宁可被罚、被骂也要得些好东西。
瑞馨放缓脚步,瞧了眼石氏居住的院子,冷哼一声,“我们只管把规矩守好,再尽到晚辈的孝道,莫闹了笑话,被人指责没规矩。”
她可不是为了与石氏滞气,而是为了孝道。
石氏要与田宜人胡闹,但她堵不起,她年纪大了,他日闹得太过连她的名声也毁了,她还盼着能寻门好亲事呢。
最小的庶女吉馨惊呼一声:“快走吧!我好像瞧见母亲的陪房婆子来了,要是被她抓住,让我们跟母亲一道……”连她都闻到了家里的火药味,怕是又要燃起一场战火。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在这家里,若是长辈斗法,便是他们晚辈受罪。
一个那儿备了礼物打赏晚辈,而另一个却要罚骂,任谁也会选择前者。
瑞馨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她是不愿与石氏一道去上房的,要是她先走了,回头石氏定要被田宜人训斥,只要石氏挨骂,她就觉得高兴。拉住了如馨的手,大喝一声“快走”四个姑娘如兔子一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