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大喜,让他把囚犯全都释放。这时刘基最受朱元璋信任,言无不听。中书参政张昶是元故臣,上书颂功德,刘基当众叱之,说你想做赵高第二吧!张昶脸色为之一变,便暗中派人窥伺刘基阴事。齐人翼岩,飞章弹劾刘基专擅,朱元璋怒诘之,查出系由张昶所指使,便把他杀了。
洪武元年(1368年),刘基依据那时“民困必须苏,用兵不能少”的需要,吸取古时军屯法和府兵制之长处,奏请创立军卫法。即在全国各地设立卫所,常驻军队,士卒战时从征,平时屯垦,由朝廷掌握调编任将的权力,目的在于缓解百姓的负担,安定地方,增加兵源,集中兵权。这一制度对朱元璋统一疆域、巩固政权发挥了积极作用。不久,刘基任御史中丞,仍兼太史令。当时政权初创,凡诸大典制都由他和李善长、宋濂等稽定。御史中丞章溢奏请定处州税粮,朱元璋命参照宋制,亩加五合,唯青田不加,曰:“以太史故,令其乡人传为美谈。”
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随着政权的日益稳固也逐渐暴露出来。从朱元璋政权的基础看,它有两支基本力量:淮西集团和浙东集团。朱元璋建国称帝后,淮人在政治、军事、经济上占了绝对优势,而浙东集团被排挤、受压抑,他们自然不甘心放弃,千方百计设法获取朱元璋的信任。就这样,两大派系斗争越发尖锐激烈。这种矛盾反被朱元璋所利用,重用淮人又用浙东势力来监视淮人,加强和巩固自己的权力。当时,左丞相李善长功高望重,为众人敬仰,只有刘基与之分庭抗礼,李善长不乐。一次,李善长由于过失受谴,御史凌悦乘机弹劾,刘基反出面为其辩护,说李功勋卓着,且能调和诸将。朱元璋惊讶地说:“他多次企图加害于你,你为何反倒为其开脱呢?看来,你既有大功,又诚实忠心,可以代他为相。”刘基叩头答:“这使不得,好比要换柱子,必须使用大方之木,若以小木代之,将加速倾覆。臣愚笨,当不得此重任。”后李善长罢相,朱元璋欲拜杨宪为相。杨宪和刘基素来交好,刘基却力言不可,说:“杨宪有才,但气度不够。”朱元璋问:“汪广洋如何?”答曰:“此人褊浅,比杨宪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又问到了胡惟庸,刘基说:“为相犹如驾车,他恐怕会推翻你的车吧!”朱元璋说:“做我宰相的,只有先生最为合适了。”刘基力辞:“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繁剧,为之恐辜负您的一片好心。天下其实人才济济,要明主仔细去发现了。至于目前诸公,确实没有合适的。”果真,这些话后来都应验了。杨宪因怙宠、汪广洋因巽懦、胡惟庸因大逆,都没落得好下场。
北伐军攻克河南后,朱元璋赴汴梁,刘基和李善长留守应天。刘基谓宋元以宽纵失天下,宜肃纪纲。于是朱元璋诏令诸御史纠劾时不要有任何回避,宿卫宦侍有过者,皆启禀皇太子置之于法。中书省都事李彬由于贪欲服法,李善长因和他有很好的交情,请刘基拖延处理此案。刘基不徇私情,马上上报,报可,方祈雨,即斩之。李善长从此与他断绝了关系。朱元璋回应天后,李善长攻击刘基在盛夏祈雨时,杀人祭坛下。其他怨恨刘基的人也相互诉苦诬告。朱元璋留下折子没有处理。正逢大旱,朱元璋要求大家广为进言。刘基奏:“士卒死后,其妻悉处别营,凡数万人,阴气郁结;工匠死,暴尸野外;吴将吏降者皆编军户,足干和气。”朱元璋按刘基的主张办完这些事,然而十天之后仍未降雨,心中恼火,恰逢刘基丧妻,就批准他告老回家。这时朱元璋方有在凤阳建造中都的意思,又锐意出塞追歼残元主力王保保。刘基在回乡之前进言说:“凤阳四散之地,非天子宜居;王保保未可轻也。”后来果然又如他所说。
这年冬天,朱元璋念及刘基劳苦功高,亲自修书召他回京,赐赉甚厚,进兼弘文馆学士,并追赠其祖、父皆永嘉郡公。洪武三年十一月,朱元璋大封有功之臣,授刘基诚意伯。到了第二年,才又允许他回家。刘基回青田后,仍关心朱元璋起居情况,撰《平蜀颂》。遇到大事,朱元璋也经常向刘基请教,曾亲笔写信询问天象:“即今天象叠见,天鸣已八载,日中黑子或一或二或三,或一日二见,不知灾祸何年何月何日至?”刘基就详细地写了一个奏本,主要内容是:霜雪之后,必有阳春。现在国家刚刚建立,应当叫老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刘基性格刚强,疾恶如仇,不能忍受不平之事。因此他与许多权贵不和。
加之洪武初年,他位高不居,功成身退,不愿为相,使性本狐疑的朱元璋对之不满,触犯了“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教,不为之过”的禁条。他屈己藏身,消极逃遁,反为小人提供了一块禁脔,日后他们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势,没费多大气力,就把刘基轰下了台。
早先,刘基上书说,瓯、括间有一块叫谈洋的空地,南抵福建,是盐盗的集散地,方国珍也是在这开始组建队伍的,请设立巡检司加以弹压。豪右奸民因此不满。碰巧茗洋逃军叛乱,地方官吏害怕上司切责,按下不报。刘基叫长子刘琏奏其事,奏章没有先向中书省关白。时胡惟庸方任左丞相,新仇旧恨一块报,遂暗中唆使所善地方官吏上书诬刘基,说谈洋地有王气,刘基想据之为墓地,民不给,就叫立巡检司驱逐民众。朱元璋非常迷信,听后颇为所动,遂夺去刘基俸禄。刘基大惧,慌忙间赴京谢罪,不敢私自回去。不久,胡惟庸取代汪广洋做了右丞相,见朱元璋对刘基日渐疏远,便假装和他交好。洪武八年(1375年)正月朔,胡惟庸曾挟医前来探病,刘基饮其药,觉肚中有个拳头般的块状体,又过了三个月,病情转坏。朱元璋听说后遣使护送他返乡,而且亲自写下意味深长的话:“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刘基刚到家里,病情即恶化,一月之后便去世了。享年65岁,溢“文成”。
刘基死后不久,胡惟庸案发。朱元璋方想起刘基生前所言,十分后悔。他对刘璩说:你父为我忠心不二,临终前都还惦记我,如今我才知道他是被奸臣暗算了。我要向天下公布他的好处。他又安慰道:“你父亲是有分晓的,如今我做皇上的也是有分晓的,终不会负了他的好名声。”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朱元璋颁诰,令刘基子孙世袭诚意伯爵禄。
胡惟庸伏诛
胡惟庸(?~1380年),凤阳定远人,至正十五年(1355年),朱元璋攻下和州后归附义军,授元帅府奏差,寻转宣使。此后,任宁国县主簿,进知县。当时太师李善长操纵政权,胡惟庸以黄金二百两贿赂他,从此青云直上,先迁吉安通判;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设湖广行省,又被提升为湖广佥事。朱元璋称吴王,在李善长引荐下,胡惟庸被召为太常少卿,当了没多久又升为太常寺卿。
明朝建立后,更是春风得意,几年后便位极人臣。洪武三年,入中书省,拜中书参知政事。洪武六年(1373年)正月,右丞相汪广洋因“无所建白”出迁广东参政,从这时到同年七月,“帝难其人,久不置相”,胡惟庸以中书左丞“独尊省事”数月,七月代替汪广洋升为右丞相。洪武十年九月,又迁左丞相,右丞相仍由汪广洋担任。从洪武六年汪广洋第一次罢相后,中书省的大权实际上由胡惟庸一人独揽。到洪武十三年(1380年)正月为止,他做了长达七年的丞相。
徐达、刘基极为鄙视胡惟庸的人品,徐达“深疾其奸”,曾多次“从容言于帝”。为此,胡惟庸曾十分想和徐达搞好关系,但徐达憎恶他的为人,根本不搭理他。胡惟庸又变换手法,企图贿赂徐家守门人福寿来加害徐达,但被福寿揭发。当徐达获知此事之后,并没有问罪于他,只是向朱元璋进言,说胡惟庸不具备做丞相的资格。
胡惟庸任相时,淮西集团的政敌杨宪在洪武三年就已被杀掉了,胡惟庸独相数年,汪广洋在洪武十年尽管与他同居相位,但汪为人“宽和自守,居相位默默无可否”,在中书省仅仅是“浮沉守位而已”。因此,除了皇帝以外,胡惟庸觉得刘基是对他在政治上唯一构成威胁的人。由于刘基曾与朱元璋论相,胡惟庸更是耿耿于怀,伺机报复,这种艰难处境刘基也深有感触,隐居青田故里的时候,为了避祸,每日“惟饮酒弈棋,口不言功”。即使韬晦如此,还是防不胜防,最终被胡惟庸陷害致死。
刘基死后,胡惟庸也没有放过他的长子刘琏。洪武十年,刘琏做江西参政,朱元璋很赏识他,“常欲大用之”,但后来被胡惟庸的党羽逼得坠井而死。
胡惟庸的起家同李善长关联很大。他出任丞相后,又“以兄女妻其从子佑”,这样两家又有了亲戚关系,往来愈发密切。李善长是淮西集团的领袖,位列勋臣第一,虽然在洪武四年(1371年)致仕,但李家的权势很大。朱元璋又在洪武九年(1376年)把女儿临安公主许给了李善长的儿子李琪,李家遂为皇亲。朱元璋曾打算立杨宪为相,说:“杨宪可居相位。”杨宪也“数言李善长无大材”。为此胡惟庸对李善长说:“杨宪为相,我等淮人不得为大官矣。”在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的迫害下,不久杨宪被判处极刑,罪名是“劾汪广洋不公不法。李善长排陷大臣、放肆为奸”。杨宪被治死罪之后,朱元璋“以惟庸为才,宠任之。惟庸亦自励,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在明初“无一日无过之人”的年代,竟能“独相数岁”,胡惟庸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说明他十分受朱元璋赏识,但这种赏识,并非是才干上的赏识,而是朱元璋推行高度集权的君主专制统治所需要的赏识。本来,从人品、学识、才干上来说,丞相这一职,最合适的人选当属刘基。朱元璋也曾对刘基说:“吾之相,诚无逾先生。”但这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从明太祖欲将皇权强化到更高的程度来看,显然刘基又不是十分适合的。
朱元璋决定罢中书省、废丞相,是在相权和君权的矛盾日益加剧下形成的。
胡惟庸赢得了朱元璋的宠信,骄恣渐露,在朝中有恃无恐,尤其是在刘基死后,“益无所忌”。自己占据丞相之位多年,掌握生杀大权。他不按正常上奏的途径行事,内宦外宦及各司上奏的文件,都先拿来自己翻阅,对自己有害的,就藏起来不予上报。四面八方急于升官的或是以前丢官的文臣武将,争相向其献媚,并以重金贿赂于他,这样一来,丞相的权势炙手可热,恩威震主,对君权威胁极大。朱元璋为此十分不安,他必须考虑政治体制的变革问题而避免大权被人夺取,于是头脑中便开始酝酿“弃中书省,废丞相”的念头。但丞相制度延续了一千多年,废除它不仅需要相当的时间而且要等待时机成熟。于是继争夺相权的激烈倾轧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更加残酷的君权与相权的斗争。
首先进行改革的是地方行政体制。洪武九年(1376年)六月,“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悉罢行省平章政事左右丞等官,设布政使一员”,又增改了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各司对六部和皇帝负责。这样中书省便失去了实权,丞相的权力也因此而被削弱。接着在洪武十一年(1378年)三月,“命奏事毋关白中书省,上于是始疑胡惟庸”。这是两项非同一般的政治手段,丞相的实际行政权力几乎都被剥夺了,这对胡惟庸来说是危险的信号。对这种日益逼近的威胁,胡惟庸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非常熟悉朱元璋嗜杀成性的残忍本性的。要么坐以待毙,要么铤而走险,以胡惟庸的阴险狡诈和他在政治上经营多年的政治基础,他自然选择后者。因为不断激化的相权与君权之间的矛盾斗争,对抗是双向的,不可能有一方处于完全被动无所作为的状态,否则双方矛盾便不会发展到无法调和的地步,这是事物发展变化的一般规律。据说,当时胡惟庸定远旧宅的井中忽生石笋,高出水面数尺,又有传言说胡家三代祖坟上,夜里有火光照耀如白昼,这被阿谀奉承的一些小人说成是好兆头。胡惟庸知道后更加坚信是上天在帮他,谋反之心更坚决了。他的家人因殴打官吏,被人上奏,朱元璋大怒,把他的家人杀了,并“切责丞相”,胡惟庸却不谢罪。朱元璋又因中书省办事慢,多次“诘问所由”,同时开始重新追究刘基的死因。胡惟庸对这些感到极为恐惧,于是对其同党说:皇上草菅功勋旧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千万别束手就擒。他暗中结交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利用手中的权势和金钱来威胁引诱。陆仲亨因在陕西擅自动用驿站的车马而被怒责,被安排在代县做捕盗。费聚奉命安抚苏州军民,因贪恋酒色,被责往西北招降蒙古残部,无功而返,也被朱元璋切责。现在他们与胡惟庸往来频繁,常在胡家饮酒。胡惟庸对他们说:“我们做的尽是些违法乱纪之事,一旦东窗事发,该怎么办?”胡惟庸把自己谋反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并让他们在外召集兵马,作为外应。又与御史陈宁在中书省“阅天下军马籍”,下令都督毛骧找来卫士刘遇贤和亡命之徒魏文进做心腹。另外,派明州卫指挥使林贤下海勾结日本人,遣元故臣封续致书元嗣君脱忽思帖木儿,以向其臣服作为交换条件请求为其提供兵力援助。
就在君相之间杀机隐现的时候,又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事,将双方的矛盾激化。
《明史》记胡惟庸的儿子,“驰马于市,坠死车下,惟庸杀挽车者,帝怒,命偿其死,惟庸请以金帛给其家,不许”。《明史纪事本末》说:“乘马奔入挽辂中,马死,惟庸杀挽辂者。”而《国榷》则说是“误践人死”。这三种说法不一,我们不必去证实他到底是自己坠死车下,或是马死,或是误践致死,但胡家草菅人命这一点是肯定的。朱元璋对胡惟庸十分严厉,“命偿其死”,胡惟庸请求用金帛作为赔偿,又遭到制止,这更加剧了胡惟庸的恐惧感。于是胡便和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密谋造反,暗地里通知各方追随他的武臣及同党。这时日本贡使私见胡惟庸,双方商定,日本以舟载精兵千人,伪装进贡,到时候与府中力士一齐抓住朱元璋。如果失败,就乘机掠夺一番泛海回日本。
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占城来贡,胡惟庸没有将其报告皇帝,有太监看到后奏明朱元璋。朱元璋大怒,虽然胡惟庸和汪广洋给皇上磕头谢罪,但把责任又推给礼部,礼部又推给中书省,朱元璋更加生气了,把与此事有关的大臣一律囚禁下狱。
十二月,中丞涂节说是胡惟庸毒死了刘基,朱元璋认为汪广洋应该知道这件事,当问他时,汪却矢口否认,朱元璋非常生气,认为他结党朋欺,把他贬到了海南。后又追究他当年不把杨宪的罪行揭露出来,当舟停太平时,传命赐死。很明显,下一步就该轮到胡惟庸了。
汪广洋被杀,他的妾陈氏自愿从死,朱元璋知道后更为震怒,说坐罪没籍官员的妻女,只配给功臣家当奴隶,又怎么做了文臣的妻妾。于是命令法司进行一番勘查,结果胡惟庸及六部官员都受到牵连。
洪武十三年(1380年)正月,御史中丞涂节由于怕东窗事发,向朱元璋奏发了他们的谋逆之事,谪为中书省吏的御史中丞商暠“亦以惟庸阴事告”。朱元璋废除丞相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亲自审问,结果以谋逆罪诛左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陈宁,“夷三族,尽诛其僚党”,又由于涂节告发太迟,“亦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