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曰:文学祖述仲尼,称诵其德,以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子修道鲁、卫之间,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为变,当世不为治,鲁国之削滋甚。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当此之时,非一公孙弘也。弱燕攻齐,长驱至临淄,湣王遁逃,死于莒而不能救;王建禽于秦,与之俱虏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
文学曰:无鞭策,虽造父不能调驷马。无势位,虽舜、禹不能治万民。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故轺车良马,无以驰之;圣德仁义,无所施之。齐威、宣之时,显贤进士,国家富强,威行敌国。及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西摧三晋,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伐之。王建听流说,信反间,用后胜之计,不与诸侯从亲,以亡国,为秦所禽,不亦宜乎?
御史曰:伊尹以割烹事汤,百里以饭牛要穆公,始为苟合,信然与之霸王,如此,何言不从?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不用;即以强国之道,卒以就功,邹子以儒术干世主,不用;即以变化始终之论,卒以显名。故马效千里,不必胡、代;士贵成功,不必文辞。孟轲守旧术,不知世务,故困于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今晚世之儒勤德,时有乏匮,言以为非,困此不行。自周室以来,千有余岁,独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参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称之,犹躄者能言远不能行也。圣人异涂同归,或行或止,其趣一也。商君虽革法改教,志存于强国利民。邹子之作,变化之术,亦归于仁义。祭仲自贬损以行权,时也。故小枉大直,君子为之。今硁硁然守一首,引尾生之意,即晋文之谲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而管仲蒙耻辱以存亡不足称也。
文学曰:伊尹之干汤,知圣主也。百里之归秦,知明君也。二君之能知霸王,其册素形于己,非暗而以冥冥决事也。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君子执德秉义而行,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势,不能一朝居也。”宁穷饥居于陋巷,安能变己而从俗化?阖闾杀僚,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鲁公杀子赤,叔眄退而隐处,不食其禄。亏义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为也。闻正道不行,释事而退,未闻枉道以求容也。
御史曰:《论语》:“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有是言而行不足从也。季氏为无道,逐其君,夺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礼》:“男女不授受,不交爵。”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子路不悦。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见南子,非礼也。礼义由孔氏,且贬道以求容,恶在其释事而退也。
文学曰: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主之忧也。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烦乱,贤圣之忧也。是以尧忧洪水,伊尹忧民,管仲束缚,孔子周流,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也。是以负鼎俎、囚拘、匍匐以求之。故追亡者趋,拯溺者濡。今民陷沟壑,虽欲无濡,岂得已哉?
御史默不对。
“大意”
御史说:儒生治理国家,巩固王位,从来是没有什么成效的。
文学说:齐国威王、宣王时,重用贤人,国家富强,威震各国。谁知到齐湣王时,他贪功无厌,不断征伐,儒生虽进谏但不被采纳,因此各自走散。齐亡的原因,正是没有良臣的缘故。
御史说:士人贵在做事成功,而不在于能说会道。现在你们这些后世的儒生,努力修治德行,经常碰壁,还说不这样不行。把办不到的事拿出来加以赞扬。有才智的人可以采取不同的途径取得同一的结果,抱着死教条,是什么也办不成的。
文学说:损害礼义而获得尊位,歪曲自己的主张而迎合主子的欢心,至死也不能那样做。
御史说:礼义是由孔子那里宣传出来的,他尚且毁坏道德以求别人的喜悦。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并不是一回事。
文学说:孔子周游列国,都是忧虑百姓遭受祸害想免除他们的危难。援救被水淹的人,自己就一定要下水,现在百姓掉在溪谷中,想要援救他们又想不沾湿,这怎么可能呢?
御史默不出声,不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