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凝被胥朤抱回了冷锋殿,放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她那若隐若现的身体,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揪心的痛。
夜以继日地为她输入真气替她疗伤,他已是十年未睡过一次长达半个时辰的觉了,已是十年未好好用过一次完整的膳了。十年前的他,可谓是神采奕奕,如今的他,憔悴了许多。
若是普通的十年,对胥朤而言并不长,可,这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姜依凝能够睁眼看看他,再唤他一声“哥哥”。
漫长且短暂的十年间,她一次都未动过,只是身体并没有十年前那么若隐若现了。
“懒鬼,你这一睡便是十年,也该醒醒了。”胥朤有气无力地抚摸着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姜依凝那苍白的脸,不禁苦笑了一声。这个笑里满是对自己的嘲讽。若非父亲当年执意要拿下鬼界,她怎会如此?
十年了,他懊悔了十年。
他常常呆呆地问姜依凝,究竟是做了何等美梦,竟不愿苏醒?
她的梦,一个长达十年的梦,究竟是梦见了何事,才会让她恋恋不舍?让她连胥朤都抛下了?
这十年间,李梓轩倒也是会来看看姜依凝,每次都只有两句话:“没想到,你竟会为了我鬼界公主丧失几百年的修为。”“我们的公主,真是一年比一年芳华绝代了。”
这不,他又来了。
李梓轩悄无声息地走到胥朤的身旁,浅笑着看了一眼姜依凝,半天才说出说了第三句话:“这几日该是要醒了。”
胥朤听着李梓轩这句话,心头一阵欣喜,他这十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她十年前所遭受的反噬虽是厉害,可她不是普通的鬼。撇开鬼王给她千年的修为不说。就茗果的疗伤能力而言,公主也不会魂飞魄散。如今再加上你这近五百年的修为,她的伤自然是好得快些。”
回忆这十年,胥朤是怎么过来的,李梓轩想想也是有些心疼,若是姜依凝得知胥朤这十年是如何过来的,估计心都要碎了。
说来,胥朤除了为她输入真气,与日日夜夜陪着她,其余的琐事便是由南宫雪柔与上官琪打理。
倒也没什么琐事,也就是沐浴罢了。胥朤可是正妖君子,岂会下流到去看她沐浴,再者说,他对她只是兄妹情……只是兄妹情……
“十年,快吗?”胥朤低低地问了一句,不知这是问谁,他岂会觉着这十年快?他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期盼她的苏醒。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李梓轩,而后低头,在姜依凝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有些无力地站起,微微低头,对李梓轩说道,“这几日,便由你来守着她,我乏了。若她苏醒了,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见胥朤离去,李梓轩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而后道:“公主,知道你醒了。”
姜依凝缓缓睁开已经十年未睁开的双眸,刹那,她的身上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扩散到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鬼界元老用手抚了抚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笑了笑,沙哑地说道:“十年了,终是苏醒了。”
妖界青丘九尾狐妖,优雅地打理着自己那长长的尾巴,淡淡说了句:“十年,你若是再不苏醒,大王怕是要为你舍弃八百年修为,退回原型了。”
天界,天王叹了口气:“她苏醒了,你该很是高兴的吧?!”
“明日,她就得登基了,我们得准备好礼啊。”天王和九尾狐淡淡地说。
微弱的光线对她而言极是刺眼,她便猛地闭上。
李梓轩的手掌在姜依凝的眼皮前轻轻抚过。姜依凝再次睁眼,她那双透明且紫色的双眼中看不见一丝情绪。刚苏醒,身子难免有些憔悴。
李梓轩伸出手,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姜依凝掀开被子便下了床,露出久违的笑颜。她的精力恢复得倒是快,方才还是有气无力的,这就活蹦乱跳地跑去寻胥朤了。
姜依凝轻轻推开门,房中空荡荡的。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李梓轩就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屏风后,只见胥朤光着身子安睡在了长桶中,姜依凝的脸即刻便起了几分红晕,却未别开脸。看得倒有些许陶醉。
李梓轩扯扯姜依凝的手腕,她才回过神,脸更是红了,速速跑开。
李梓轩看着胥朤,淡淡说了句:“谢谢。”
午时,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姜依凝红着脸走到侧房门前,轻扣门扉。
“进来!”胥朤冷漠却有些憔悴的声音从房门中传出。
“不必了,我先去前厅等君前来用膳,速度些。”
胥朤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马便坐了起来,迅速跑到门口,猛地打开门,呆呆看着姜依凝。
她的声音与十年前相比较,倒是并未有过多的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罢了。她的声音永远都是有些柔和却又犹如清泉般清脆,还掺着几分王者的冷淡的。而且,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她会唤他为“君”。
望着那双他期待了十年,终是睁开了,如今望着自己的那双紫色的眼睛。他的眼中竟闪出泪光。
’哥哥。”姜依凝的手在胥朤的眼前摇了摇,胥朤回过神,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今后,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再让你落泪。”
“哥哥,可否先松开我?”姜依凝轻声地说。
胥朤慌张地松开她,姜依凝低着头,红着脸跑开了。胥朤面无表情地随之走去。
午膳——
胥朤浅笑着望着姜依凝那红彤彤的侧脸,姜依凝细嚼慢咽地食饭。
姜依凝侧过脸,对上他的双眸,脸更红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
“你的脸甚红,可是刚苏醒,身子还有些不舒适?”胥朤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无力地伸出有些苍白的手,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没事。”姜依凝别过脸,淡淡对同在桌上的南宫雪柔与上官琪以及李梓轩说,“已是十年未回过家了,小文和小珍该是长大了,我想回去看看。”
“小紫,明日他们自然会来。”上官琪浅笑着望着姜依凝,她见她苏醒了,心里倒也是高兴,“你苏醒了,明日便可登基成鬼王了,到时,整个妖界,鬼界都会前来,以及天界也会有几位地位较高的仙前来祝贺。而我自然也是有通知了他们。”
“登基?”姜依凝略带高兴地看了看胥朤,“哥哥,君可否亦是明日登基?”
“已过。”胥朤冷漠看了一眼,以他的能力真的还有资格当这妖界之王吗?他自是打算在姜依凝的登基仪式上告知三界的人,他自愿放弃这妖界之王的位子,谁若想要,便拿去。他只想随着父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这三界大乱亦是与自己无干。
“哥哥,我知道,这十年君一直守护在我的身旁,已是十年未合眼。所,我送个东西给君,以表我对君的感激。”姜依凝伸出右手掌,瞬间她的手掌中出现了一片紫色的叶子,她拉过胥朤的右手,他本能地张开,她将它放在他的手中,“它会记下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翌日,天,倒是晴朗。
姜依凝坐在鬼界自己的闺房中,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淡淡的妆容,似笑非笑的嘴,冷淡的大眼睛。身着一袭淡紫色长裳,深灰的长发披在身后。南宫雪柔和上官琪,在她的身后为她梳发,十年,这长发可是过腰了。上官琪将她两侧的头发皆卷至背后,以白色薄莎绳系好,压上一对细长的辫子。再将两侧的长发卷上去,皆用同一个白色簪子固定好。
姜依凝走出去,李梓轩浅笑着看着她,她的姿艳与前任鬼后相比,更胜一筹。
她由南宫雪柔与上官琪扶着慢慢走入众人的视线中。众人的眼中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惊讶。
一位仅有一千岁的天界小仙痴呆地望着姜依凝,咽了咽唾液,擦擦嘴角,说道:“我若是能得这位美人的浅浅一笑,死而无憾啊。”
天界另一位老者感慨道:“我们广寒宫的嫦娥那姿色竟不敌她丝毫?!”
........大伙议论纷纷的,她都装作没听着。她冷漠地走了过去,转身,望着众人。她的视线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没来,他亦未到。她失落地收回目光。
“小紫。”叶德那比十年前略微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姜依凝听见他的声音,泪水立马便流了出来,她挽起长裳,跑过去,紧紧和他相拥在一起。
十年未见,他苍老了,十年未见,她嫁人了,十年未见,他长大了。
十年,对她而言并不长,可对人类而言,很长。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松开了他,所有的话都化作泪水流走了。
胥朤轻轻走到她的面前,见她落泪,很快拿出一块黑布为她拭泪。
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在胥朤的身上。
他拿出一个紫色流苏,轻轻绑在白色薄莎绳上。站在她的面前,认真打量一番,才露出会心的微笑:“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姜依凝脸色一变,略微生气却又很是疑惑地望着他:“何意?”
胥朤没有回答,他对众妖说道:“这妖界之王的位子,谁要谁拿去。”话毕,胥朤便离去了。
妖界便热腾了起来,都在议论这该如何是好,胥朤若是不做这妖界之王,妖鬼两界定然会有一场腥风暴雨。
姜依凝冷冰冰地瞪了一眼众妖,眼中的紫色再次加深,又该是“她”出来了。姜依凝冷漠说了句:“尔等若胆敢擅自立主,那就休怪孤杀妖不眨眼。”
众妖不禁打了个寒颤,退后半步。
“孤何时说过,君可离去?”姜依凝化作一团紫雾飞至胥朤的面前,冷眼看着他。众人也随之跟去。
胥朤被迫停滞脚步,同样冷漠地望着她:“你已苏醒,我亦该离去了。”
“还有一件事,君还未兑现?想走?”
“何事?”
“成亲。”
胥朤本以为已过十年,她会忘记那件事,看来,她是永远都铭记着呢。十年前他不过是附和她,想令她欣喜罢了,并无它意。他一直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在她还小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将来定然会成为三界最为之美貌的女子,会成为普天下最为之强大的人物。他的眼中划过一缕愁帐,有些低声下气地说;“公主,小妖仅有三百年的修为,怎配得上您呢?十年前那些话,不过是小妖胡言乱语罢了。况且,以公主您的姿色与地位,还怕嫁不出去吗?何必为难小妖呢?”
“抬头,看着孤,再说一遍方才的话。”姜依凝说的这句话的语气有着超越前例的寒冷。
胥朤缓缓抬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名小卒第一次见大王似的:“公主,小.......”姜依凝点起脚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过去,众妖惊讶地望着她。胥朤反应过来后,立马推开她,逃之夭夭。叶德望着胥朤的离去,他岂会不知姜依凝心中的难过?李梓轩,南宫雪柔以及上官琪的眼中皆因姜依凝露出悲哀。
姜依凝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淡淡说了句:“有些事,逃不开,躲不掉。”姜依凝抚摸了一下头上的流苏,“这个,孤且当做定情信物。”
她优雅地转身,继续未完成的仪式。
她不是异人,她只是能力比他们强大。倘若有朝一日,她没有了能力,最终只能被人踩在脚底。
她亦非断情人,她只是将爱全放在了他一人的身上。假设有一日,她得知他永远消失在了三界中,她定然要三界为他陪葬。
她喜欢他,不论他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她,亦不管他心中有没有她,她只要他能陪着她。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绝对不允许他离开。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情谊超过了兄妹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已不再是十年前的他了,他希望有一个能替自己好好守护她,陪着她。在她哭泣时,为她拭泪,在她成功时,为她鼓掌,在她沮丧时,为她鼓舞,在她想要一统三界时,毫不犹豫为她舍弃生命,为她完成这个念想。
但那个人,断然不会是自己。
他送她流苏,自是希望她能留住最初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