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温暖的愧疚也是一样,从来不会说出来,但是,晚上,他就会给温暖买来她喜欢的蛋糕,不说话,只让她吃。
温暖因此原谅了他多次,只是,周二复返,人的耐心和忍耐力,总是有限的。
到最后,温暖终于麻木,他的脾气也终于爆发,再也制止不住。
后来,父亲走了,她好似解脱了一般。
只是心里一直不明白,爱她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了那个样子,为什么要伤害她,又为什么,不作一个解释,什么也没带走,就那么空荡荡的离开。
只是,有了那样的父亲的家,才是一个家,父亲走后,家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母亲的忙碌;陪伴这她的青年生活。
最后,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车绕过城市,果然如温暖所想的,来到了温城周边的一个小村落。
温城下属的村落很多,温暖甚至没听过这里的名字。
上刘村,字面意思似乎是这里型刘的比较多。
下了车,两个人走过碎石铺成的小路,带着温暖穿过了两边宽阔的大叶柳,南方的村落,大多家里都是两层的小楼,这几年发展后,甚至许多家盖起了四五层的楼,也不知盖的那么高,弄了那么多房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自然也有专门为了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的,但是大多村民还是务实并且朴素的,只有两层的小楼。
穿过那些并不密集的小楼,里面几家的方正平房,反而成为村落里鲜见的。
没到地方,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怎么了,温老头,又输了吧,这次输了你要卖什么?再卖要卖你的裤头了吧。“
”谁说的,我家里还有家底,你不知道。“一个苍老的,陌生的声音,带着这里的口音,如同隔着几里路传来,听的明明不真切,她却都听懂了。
”什么家底,我看你家棺材底都要被你输光了。“
”别乱说,继续继续,下把,下把一定是我的。“
”不行,你拿不出来钱来我就不跟你玩了,总赊着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不还了,我跟你说,以前我也是公司高管级别的呢,润宇集团你知道吧,我是润宇形象部总监,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咱们是有文化的人。“
”呵,温老头你又喝多了吧,你是人家高管,你是高管住这里,看看你穿的那个东西。“
”说了你又不信,我女儿,我老婆,那都是润宇集团的中坚力量。“
”哎呀,你还有老婆啊,你都光棍这么多年了,你家院子里,别说是女人,就连个母的鸡没有,就你这样还女儿老婆呢,玩牌就玩牌,别为了玩个牌,说这种谎吗。“
”你懂个屁,跟你就没法沟通。“
”呵,你还想跟谁去沟通,跟村里王大丫沟通?我看你也就能跟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沟通一下了。“
”别在这胡说八道。“
”还不许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天天拿着你给的馒头到处说,说是你给的,我就说,你自己饭都吃不上,还给人家馒头吃,怎么,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晚上帮你暖被窝了?“
”刘二麻!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头子温吞吞的声音骤然变得厉了。
”怎么,你心虚啊,做都做了,心虚什么,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啊?呵,看你那喝酒喝的歪歪扭扭的手,还跟我动手?天天没钱还摊酒,动不动就说你以前是什么什么人,我看你就一盲流,还想装文化人,你瞪什么,谁不知道你欠了人家刘昌刘匀十几万不还,人家马上不杀到你们家莱!“
温暖加快了脚步,两步拐过树林,走进去。
只听一声尖叫,温暖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温老头正手里拿着个木头棍,一手死命的掐着面前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的脖子,棍子眼见着就要打下去。
”住手!“温暖厉声叫了一声。
温老头和那男人一起转过头来,看到温暖的刹那,温老头先是眯着眼睛看了起来,随即,整个人忽然僵立在那里。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都被什么人给抽走了一般。
”温……温暖?“
温暖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她印象里,父亲就算偶尔发脾气,也还是个干净利落,温文尔雅的男人。
他穿西转,梳大背头,胡子总是剃的恰到好处,他长的不算漂亮,甚至看着有些莽撞,这跟他本身的阅历也相符,本身他也并不是什么好学校毕业的,只是职高毕业,靠自己的努力,才有那时候的成绩,跟母亲从小就是高材生,一直都是受人青睐的才女十分不同,所以,大家都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这么说的缘故,父亲从一开始的骄傲自信,到最后,竟然也慢慢自卑起来。
自卑的男人,再也没了以往的气质,他的脾气,却跟着越来越大了。
而此时,面前的男人,穿着灰色破西装,西装看起来已经洗过无数次,下摆的地方,边已经磨的破了,里面的白色衬衫已经泛黄,扣子系的歪歪扭扭,里面脖子上的皱纹十分明显,发黄的皮肤显得老态,他头发凌乱,似乎有两个月没即时去剪,导致头发好像枯草一样,长的参差不齐,显得很没风度,下面西裤系的歪歪扭扭,裤腰带上扣子已经坏掉,用铁丝另外系了系,将就着用着,脚上一双破皮鞋,里面没穿袜子,一截脚踝露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洗过澡的男人,干瘪瘪的。
但是,虽然他已经比从前老去太多,温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站在这里的男人,正是她失踪了十几年的父亲。
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复杂的情绪,淹没了整个胸腔。
而他,显然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儿,纵然十几年不见,她已经长大,变了太多,可是,毕竟一起生活过十三年,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就算再大的变化,真的见到了,总会立即有那么一种感觉,是跟长相无关的。
温暖觉得愤恨,讽刺,自嘲,看着他,一面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里,一面觉得,这个人总是她的父亲,可是就因为是她的父亲,他的抛弃,越发的让温暖觉得愤怒,于是,对他也绝对没有对长辈的尊重,只是审视着,别扭着,倔强的挺在那里。
如果没有别人在场,恐怕他们仍旧会这样沉默着许久。
但是,背后的两个人已经忍不住了。
他们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口中,被欠了钱的两个人,刘昌和刘匀。
”温老头,我把你那个值钱的女儿带来了,怎么样,不感谢我们帮你们父女相认啊。“刘昌说。
”是啊,现在我们也算是你的恩人了,对恩人不能那么烂,还不还钱,刘匀接上嘴说。
温程泽从恍惚中过度出来,看着温暖,手缓缓的放下。
那个跟他争吵的四十岁男人诧异的看着温暖。
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醉醺醺,嘴里从来没一句正经话的老头子,竟然真的是有老婆有女儿的,至少是曾经有。
他看着温暖,整个人都好像是一只几个月没出过饭,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北极熊,干瘪的站在那里,耷拉的身体好像是布袋子一样,没了精神。
温暖定在那里,目光定在他身上,却是对背后的两个人说话,“能让我跟我父亲单独说几句话吗?至于欠钱的问题,我们应该稍后再说吧。”
他们互相看看,觉得也是正常的,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悄然离开了。
空地上只剩下两个人,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本来该是她尊敬的长辈,本来该是疼爱她的亲人,都说父亲是座山,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背后挺立着,然而,面前的男人,一双眼睛似乎永远写着醉意,身上,脸上,无不是狼狈。
温暖说,“爸,我是温暖。”
温程泽哦了声,然后,在耳边一直挠着,样子紧张不安又尴尬。
“你……你怎么来了……你,你还好吧,呵呵,一定早就工作了吧,工作怎么样?你妈妈,你妈妈还好吧?”
温暖皱眉,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我妈妈六年前,已经空难去世了。”
他整个人更愣在了那里,脸上的惊异不是能装出来的。
温暖丝毫不怀疑,他爱着妈妈,因为如果不是爱的那么深,不会为她痴狂为她癫。
所以,此时,他该是伤心的吧,伤心的忘乎所以,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去世了?六年前?”
温暖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难道你离开后,就从来不知道关注一下我们吗?”
他看着温暖,低下头去,“我……我……她去世前,有说过什么吗?”
“你是说,妈妈有没有提过你吗?不,妈妈从来没提起过你,你走之后,她不过回来,带我搬了个家,离开了有你的地方,彻底忘记了你的存在,然后,我们就还是一样生活,她继续出差,继续加班,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温暖此刻是恶毒的,她就是想让温程泽伤心难过,所以故意这样说。
果不其然,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失落,本来便没有神采的表情,此时更加灰暗。
“是啊……她……她是这样的人。”他抬起头来,笑,笑的有些凄惨,但是还是笑着,“你呢?这些年过的好吗。”
“你希望我过的好吗?”温暖也跟着笑,只是,他们之间谈话的语气,实在说不上是开心。
“我当然希望你好。”
“不,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在乎,就算是你离开了,也会去关注我的生活,可是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
“好了,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活的怎么糟糕,怎么糟糕到,被别人追债到我那里,我只是很奇怪,你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怎么你在的时候,只知道发脾气和打我,你离开后,却仍旧要耽误我的生活。”
“我……”
温暖她本性如此,说话从来不会给别人留余地,从前就是这样,只是近来才有所收敛,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